嘴中还残留着鲜甜的气息,因饥饿而痛苦到痉孪的腹部发出饥渴的信号,逼迫他将面前正潺潺流血的手指吞下入腹中。
严胜呆滞的看着面前戴着日轮花札耳饰的孩子,那天生的斑纹近乎灼痛了他的眼。
缘一听见他的呼唤,嘴角不自觉漾开浅浅的笑,一直积攒在眼中的泪水霎时落下,混合着血液坠入严胜的唇齿间。
严胜浑身一颤。
缘一轻声道:“您终于清醒了,兄长大人。”
他说着,他伸出手,掰开严胜的下颌,在对方怔愣的意识中,将手指塞了回去。
他再次刮蹭着那尖锐的犬齿,流出更多的血液,灌入六目恶鬼的喉间。
甜滋滋的。
缘一的味道甜滋滋的。
下意识吞咽品尝到的味道让严胜僵住了。
喉咙吞咽的动作戛然而止。
生锈模糊的大脑,在此刻彻底清醒。
月光如水,清淅的照亮了那张咫尺之遥的脸。
年幼的继国缘一,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眼睛却已是那副沉稳通透的模样,口腔间传来被搅动刮蹭的触感,温柔的不已。
血。
缘一的血。
他喝了缘一的血。
“哈”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瞳孔骤然收缩,随即是被巨大惊骇后冲击的失焦。
他猛的拍开缘一的手,身体向后缩去,脊背重重的撞上身后的木柜。
“你在做什么?缘一?”
严胜嘶哑的开口,下意识喉结滚动,将嘴中裹挟着缘一血液香甜味道的唾液吞下。
缘一被他拍开了手,怔愣一瞬:“兄长大人,您一直未曾醒来。”
他看着避自己自己如蛇蝎的兄长,日轮花札耳饰失落的垂下一分。
他抬起头,看着严胜依旧萎缩的腹部,将手指再一次递到严胜唇边。
“兄长大人,请您再喝些吧。”
严胜嗡的一声,仿佛无数铜钟在颅内同时敲响。
八百年的地狱业火,前世数百年的执念纠葛,此刻皆被这荒谬绝伦的情景点燃,化作嘶鸣的混乱。
“为什么喂我喝血?为什么喂我喝你的血!”
他喃喃着,看着近在咫尺,正涌出血液的手指。
缘一轻声道:“因为兄长大人您一直没醒来,一直睡着。”
恍若惊雷炸响,严胜的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
睡着?
他倒是宁愿自己是真的沉眠,永不醒来!
而不是在此肮脏挣扎时,被最不该看见自己这副模样的人,用最不该的方式唤醒!
为什么他没有死去!为什么缘一没有杀了他!为什么再次重来,他又变成了鬼!
为什么神明要让他重来?让他再一次面对这些,甚至连让他离开继国家,和缘一永不相见的机会都没有?让他再一次如此可笑的变成恶鬼,和缘一背道而驰?
严胜直直望着面前的缘一,轻飘飘的,落不到地上。
这才是神给他的惩罚是吗?这才是他为恶的代价,是吗?
非要他被缘一斩于刀下方可结束,要他再度变成食人恶鬼,丑态百出?”
他看着对面那双红眸里,面目狰狞的六目恶鬼,心底那股无处发泄的恨意与绝望疯狂滋长。
他猛的将再次递到唇边的手狠狠打开!
“别碰我!”
他怒吼着,脊背紧紧抵着冰冷的木柜,仿佛想把自己整个嵌进去。
“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把你的血,喂给我这种东西!”
他语无伦次,声音发抖。
“继国缘一,你看看你,你看看我!你以为我成了什么!你以为我变成什么了!”
缘一被打的手背微微发红,怔愣的看着激动的浑身发抖的兄长。
他缓缓收回了手,本就不大的少年在狰狞恶鬼面前,轻声呼唤:“兄长大人”
严胜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六只眼睛在掌心下颤动。
“我不是叫你杀了我吗,为什么不杀了我,缘一!”
他近乎发出泣血般的质问:“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把你的血给我,你的理智呢,你的正确呢,缘一?”
缘一露出了近乎悲伤的表情。
“兄长大人,我不会。”
严胜颤了一下:“为什么?”
前世,你未曾斩下我的头颅,今生连刀都不愿拔出吗?
严胜以为缘一会象前一世一样离开,斩杀自己。
所以,在缘一的刀降临前,他主动求死,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如此可悲。
面前戴着日轮花札耳饰,太阳化身的神之子,他的业,他的劫,他永恒的镜象与彼岸,是他飞蛾扑火,穷尽一生追逐他的背影。
在此刻,朝他轻声呼喊。
“兄长大人,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绝不会让您消失。”
严胜冷笑一声。
如此慈悲,何其残忍。总是这样,站在光里,用他的不杀,用他的宽恕,那他理所当然的强大,这副仿佛与生俱来,无需挣扎的‘正确’!
将他衬得愈发渺小卑劣,歇斯底里。
“没有做错事情?”
严胜缓缓直起身,冷漠的将自己的六只眼眸展露在月光之下,骇人异常。
“你知道鬼是什么存在吗?以人为食,渴饮鲜血,见不得阳光的恶鬼。”
他抓住胸前的衣襟,布料在指尖发皱,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
“总有一日,我会食人,犯下大错,堕入无间地狱。”
缘一猛的摇头,膝行了一步,试图离严胜更近些。
“兄长大人,我会看着您的,我会一直呆在您身边,不会让您犯错。”
严胜无神的喃喃:“可是缘一,我早已罪无可恕了。”
八百年前便已罪恶缠身,抛弃人身,化为厉鬼,如今重来,再度烙入鬼躯,似乎总有一根线,将他转向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彼方。
不会犯错?他的本身,或许就是造物主所设置的错误。
“不对。”
缘一又膝行了一步,这次离严胜更近了。
指尖被咬开的伤口流出血液,滴落在榻榻米上,绽开星点红梅。
“兄长大人,”
缘一低声道:“我会一直看着您,直到罪孽永远不会驱使您堕落为止。”
严胜看着面前的胞弟,荒谬和茫然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是何等狂妄又何等天真的承诺。
仿若只要他看着,就能镇压那积累两世的业力,扭转似乎注定的轨迹。
严胜无神的看着面前人,说出自己早已想过千千万万遍的话。
“缘一,消不了的,我的罪孽,我的执念,消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