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夏的暖风将最后几缕淡黄色的柿子花香拂去,青涩稚嫩的小果无声息的探出头。
不似掉落缘一头顶那颗独苗苗,星星点点的小果从枝叶间冒出,最终变得硕果累累,青涩的,小小的果实,等待一场温暖的秋风,才能成熟。
每当缘一在树荫下练字或严胜陪他玩耍间隙,总会呆呆的抬起头,望着那些一日日膨大起来的果子出神。
严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再一次结果的柿子树,柔和了眼眸:“想吃了吗?”
缘一转过头,凝视着他。
严胜笑了笑,承诺道:“等到果子成熟,兄长再摘给你吃吧。”
缘一依旧粘着他,连朱乃都有些惊喜,毕竟缘一从不与习惯与他人相处,便是面对她这个母亲,缘一也未曾多语。
严胜本还欲教导他,每次却在看见他懵懂呆呆的眼神中,到底咽下了话语。
时光在风吹叶动,日升月落中悄然流逝,枝头的青柿依旧坚硬,远未到成熟之时。
而那一日到来时,不过也是如以往般,风和日丽。
通透和斑纹对严胜而言,即便重生回到幼时,也早已能随时把控。
严胜对战剑术师傅时没开通透,不必崭露头角,也没用月之呼吸,否则师傅怕是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
他只凭借着经历磨砺的技巧,同师傅周旋,以凡人之躯体,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对抗。
如今的幼时身体过于孱弱,挥剑向前力气也不大足够,即便技巧精湛到让师傅惊愕不已,也到底在力量上弱了一层。
也是在严胜再次被挡开,一个翻身落到地上时,一直站在一旁的缘一突然跃起。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那幼小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道流光,浑然天成。
如烈焰般的长剑,在严胜眼眸倒映中落下。
面无表情的精致面容上,斑纹烈烈鲜艳,日轮花札耳牌在空中飞舞,全身似烈阳的存在,在此刻再次降临人间。
严胜站起身,静静凝视他的身躯,看着他追逐整整一千二百年的太阳,在此刻,终于握上他的长剑,挥出他人生中的第一刀,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成为继国严胜命运的业障。
“砰!”
一声闷响,那位比缘一高大健壮数倍的剑术师傅,手中的木剑应声脱手,整个人竟被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带得跟跄后退,最终跌坐在地。
道场内,一片死寂。
严胜静静望着这一幕,胸腔里,那颗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边无际曾经将他淹没的潮水再度漫来,几乎让他瞬间在陆地窒息。
痛苦依旧,心魔仍在,他的业障,他的求不得,依旧如期而至,可那惶惶等待的落石终于坠地,令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气。
严胜静静的看着他,说不出再次见到这个画面,是什么感觉。
嫉妒吗,好象有的,悲愤吗,也有一些,痛苦吗,那可太多了。
他的内里开始被复杂的情绪扭曲,在面上却波澜不惊,象是一片底下早已汪洋翻腾的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就这样吗?严胜想。
看样子地狱八百年的修行不错,至少他只是干呕,没真的吐出来。
缘一丢下了木剑,转过头立刻走到严胜身边,他怔怔的看着严胜的面容。
分明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缘一看不懂那是什么,很多年后,缘一才想明白,那是他兄长的灵魂,在这副平静的躯壳下,逐渐枯萎。
缘一有些无措的眨眨眼,小手轻轻的捏住了严胜的衣角。
严胜看着他,这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貌,这个他并蒂双生的半身。
他缓缓转过身,丢下剑术师傅和惊呼的佣人,朝房间一步步走去。
缘一捏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消息很快传入继国家主耳中,便狂喜的地发现了这个被他弃如敝履的次子,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天才。
男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过往的眼盲与错误,转而将缘一奉为神之子,是上天赐予继国家最大的瑰宝。
家族的意志不容置疑。
长子与贤子的地位,一夜之间,天翻地复。
严胜搬出了原本的居所,住进了那间曾经囚禁着缘一的、仅有三叠大小的阴暗别屋。
第二次搬回老地方,严胜很熟练的收拾行囊,还不忘在袖中藏了几包上好的茶叶。
继国夫人来看过他,通透世界的视野里,严胜看出她此刻已如风中残烛,乃至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朱乃看见他便是垂泪,她既是欣喜被视为‘不祥’的幼子终于得见天日,却悲于长子被迫让位的命运
严胜安慰过她,却止不住她的泪,便也只好在一旁垂眸装出黯然伤神的样子。
夜凉如水,月光通过狭小的窗格,浸透三叠室的每一寸空间。
严胜掖了掖被子,打开了门扉一道缝隙,望向窗外。
圆月漫天,洒下光辉。
秋天要来了。
柿子马上成熟了。
缘一可以吃上了。
严胜陡然想。
他缓缓关上门扉,将月亮留在屋外。
不过,不再需要他的帮忙了,缘一可以自己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