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钟岱作为月岛家的执事,为我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摇篮。我以为那是理所应当的奉献,却不知道那只是他为了“回家”而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把他当成了凌墨言的影子,肆意挥霍着他的温柔,直到他集满点数,决然离开的那一天。
他的离开抽走了我生活的全部支柱。面对凌墨言的归来和家族的破产危机,我曾试图用眼泪挽回钟岱,却发现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名为“白鸟樱”的女孩。
那次拒绝让我明白,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我剪短了长发,吞下了所有的羞辱,利用他留下的《交接手册》重整家族,从一个只会哭泣的废柴大小姐,变成了铁血冷酷的月岛家主。
但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放手。
而是为了……再次捕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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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夜雨总是带着一股陈腐的铁锈味,象是这座城市古老下水道里翻涌上来的叹息。
雨水在车窗玻璃上蜿蜒流淌,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切割成无数破碎的色块。黄铜望远镜的单片镜片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视野变得朦胧而暧昧。
我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将那层水雾擦去。指腹划过冰冷镜片的感觉,就象是在抚摸爱人闭合的眼睑。
视野重新变得清淅起来。
距离这里五百米,那栋刚刚竣工的“云端商会”总部大楼,在漆黑的雨幕中如同一座发光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黑暗。通过顶层落地窗的玻璃,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一眼认出那个身影。
钟岱。
他穿着那件我不喜欢的深灰色西装——那颜色太沉闷了,象是一块毫无生气的墓碑,完全掩盖了他身上那种清冽如薄荷般的气质。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给他选那套深蓝色的,配上银灰色的领带,那样才能衬托出他锁骨的线条。
“品味真差啊,樱小姐。”
我轻声低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镜头里,钟岱正在低头批阅文档。那盏复古的绿罩台灯在他侧脸打下一层柔和的阴影,让他看起来专注而疲惫。而在他身后,那个有着栗色短发的女人——白鸟樱,正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像只轻盈的蝴蝶般向他走去。
来了。
我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望远镜的镜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一出只属于我的哑剧。我是唯一的观众。
樱弯下腰,将咖啡放在桌角的杯垫上。她的动作很轻,似乎怕打扰到他,但紧接着,她并没有离开,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搭上了钟岱的衣领。
那是……在帮他整理领带。
魔法加持的望远镜的倍率很高,高到我甚至能看清樱脸上那抹羞涩而甜蜜的红晕。她的手法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手指在领结处缠绕了几次才勉强弄平整。
“太僵硬了。”我冷冷地评价道,声音在空荡荡的马车车厢里回荡,“打个温莎结需要这么久吗?手指应该先从下面穿过去,然后……”
我的双手离开了望远镜,悬在半空中,对着虚无的空气开始模仿。左手虚握,仿佛那是他的衣领;右手穿梭,仿真着丝绸滑过指尖的触感。
一圈,两圈,收紧。
完美。
而在镜头里,钟岱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他没有拒绝樱的触碰,只是微微侧过头,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他们相视而笑。
那个笑容。
那是钟岱从未对我露出过的表情。不是面对雇主时的躬敬,不是面对麻烦时的无奈,而是一种完全放松的、毫无防备的温柔。就象是卸下了所有盔甲的骑士,愿意把最柔软的腹部展露给对方。
若是换作三个月前,此刻的我大概已经发疯了。我会冲下马车,不顾一切地提着昂贵的裙摆,踩着泥水冲进那栋大楼,象个毫无教养的泼妇一样把那杯咖啡泼在樱的脸上,然后尖叫着质问他为什么。
但现在,我只是安静地坐在阴影里,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贪婪地捕捉着这一幕的每一个细节。
心脏没有象预想中那样撕裂般地疼痛,反而涌起一股扭曲的、近乎病态的兴奋感。
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冲刷着耳膜,发出嗡嗡的轰鸣。
“真美啊。”
我喃喃自语,声音颤斗着,带着一丝哽咽,又带着一丝狂喜。
这一幕太完美了。
前月岛家的完美执事钟岱,与出生平民却才华横溢的白鸟樱。他们在创业的艰辛中相知相守,在深夜的办公室里互诉衷肠。这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纯爱剧本,美好得让人想要……把它撕碎。
不,不仅仅是撕碎。
我想添加他们。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象是一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窥视着地面上正在举行盛大舞会的人们。我嫉妒他们的光鲜亮丽,憎恨他们的幸福,但同时,我又无可救药地迷恋着这份美好。
因为这证明了我的眼光没错。
我看中的男人,是被爱着的珍品。他值得被这样温柔地对待,值得被那样深情地注视。
“但是,樱……”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窗,指甲在上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的手法太温柔了。你根本不懂怎么爱他。”
爱不是温柔的抚摸,爱是占有,是束缚,是让他窒息到只能呼喊你的名字。
你只会给他泡咖啡,帮他整理领带。
而我……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放在膝盖上的那个精致的长条形礼盒。
黑色的天鹅绒面上,绣着月岛家族的银色荆棘徽章。我伸出手,指尖划过礼盒冰凉的表面,然后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顶级的星空丝绸质地,绣着几乎看不见的暗纹。那是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帝都最好的裁缝店里,让那位眼高于顶的老裁缝一针一线改出来的。
我曾送过钟岱一条领带,那时我太天真,选的并不太适合钟岱。
不过,我想用这条领带告诉他:即使你不再是我的执事,你也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拿起那条领带。它在手里轻飘飘的,象是一条蓝色的毒蛇,又沉重得象是一条绞索。
我把它凑近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他的味道。只有丝绸冰冷的触感和淡淡的染料味。
但这不防碍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戴上它的样子。
我会亲手帮他系上。我的手指会滑过他温热的喉结,感受那里的震动。我会慢慢收紧,收紧,直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直到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泛红,直到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染上恐慌和求饶的水雾……
“大小姐……放开我……”
我仿佛听到了他沙哑的哀求。
“呵呵……”
低笑声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听起来有些渗人,连我自己都觉得背脊发凉。
我将领带的一端缠绕在左手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我用力拉紧,直到血液流通不畅,手掌开始发紫,皮肤上载来勒紧的剧痛。
好痛。
但是……好舒服。
这种疼痛让我感到安心。仿佛这不仅仅是一条领带,而是他握住我手腕的力度。仿佛他正粗暴地抓着我,试图从我的掌控中挣脱。
我享受着这份假想的虐待,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斗。
樱得到了他的灵魂,没关系。
我会做他影子里甩不掉的鬼魂。我会做那个在深夜里,用领带勒住他脖子,逼迫他露出真实欲望的……恶魔。
“笃笃。”
车窗被轻轻敲响了两下。
这声音象是一把锤子,瞬间击碎了我构建的幻象。我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迷离与疯狂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副属于“月岛家主”的冷硬面具。
我迅速解开手腕上的领带,将它胡乱塞回礼盒里,然后理了理袖口,遮住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说。”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车门被拉开一条缝,湿冷的空气夹杂着雨丝涌了进来。托马斯那张脸出现在门缝里,神色凝重。
“家主,”他压低声音,象是怕惊扰了这漫天的雨幕,“凌家那边的‘鱼’,已经咬钩了。”
凌墨言。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个曾经抛弃我、羞辱我,现在又试图通过打压云端商会来逼迫我回头的男人。
“他做了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那栋发光的大楼上。
“他切断了云端商会的一号矿石供应线,并且买通了几个小报记者,准备明天爆料关于钟岱先生……出身卑微的负面新闻。”托马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他说,只要您愿意去见他一面,这些麻烦都可以解决。”
“呵。”
我轻笑出声。
真是愚蠢啊,凌墨言。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什么?是月岛家的面子?还是那个你自己结束的婚约?
不。
你在乎的是利益,而我在乎的是……我的“剧目”。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去沾污我正在欣赏的完美剧目?
你怎么敢去打扰钟岱和樱的二人世界?那是我的圣地,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除了我,谁也不准碰,谁也不准破坏!
一股暴虐的怒火在胸腔里炸开,比刚才窥视时的兴奋更加猛烈。
“家主?”托马斯被我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告诉凌墨言,”我转过头,盯着托马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去见他的。”
托马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您……真的要……”
“当然。”我伸手拿起那副望远镜,用手帕轻轻擦拭着上面的雨水,“既然他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他。不过,不是为了什么婚约。”
我再次举起望远镜,看向那扇窗户。
樱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钟岱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穿越重重雨幕,似乎正与我对视。
当然,我知道他看不见我。
但我能看见他。
这就够了。
“我是为了守护。”我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得象是情人的呢喃,“守护这世上最纯洁、最扭曲、最让我着迷的爱情。”
我要帮他们清除所有的障碍。
凌家也好,世俗的眼光也好,所有试图阻挡在钟岱面前的垃圾,我都会亲手清理干净。
因为只有当他们站得足够高,足够耀眼的时候……
我把他从云端拉下来摔碎的那一刻,才会更加令人愉悦啊。
“那……我们的计划?”托马斯问道。
“按原计划进行。”我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把那份关于凌家地下黑市交易的证据,分批量泄露给他的竞争对手。另外……帮我准备一份厚礼。”
“厚礼?”
“明天,我要以‘投资人’的身份,正式拜访云端商会。”
我抚摸着手腕上那道隐隐作痛的红痕,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变得妖冶而危险。
“既然要做守护者,当然要站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我要看着他们感激涕零地握住我的手,看着他们毫无防备地把后背交给我……”
然后,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狠狠地咬上一口。
“开车吧。”
我淡淡地吩咐道。
魔导电单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车轮碾过潮湿的石板路,溅起一片泥泞。窗外的霓虹符文飞速倒退,将那栋光辉璀灿的大楼甩在身后。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很快,我就能正大光明地走进那里。
不是作为被抛弃的前雇主,也不是作为嫉妒的大小姐。
而是作为这出盛大戏剧的……
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