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仓库的解封,象是一场及时雨,稍微滋润了月岛家这块干涸已久的土地。
虽然只是解决了一个危机,但至少让琉璃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清晨,庄园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琉璃正坐在餐厅里,啃着一块有些发硬的面包。听到动静,她警剔地放下食物,抓起手边的银质餐刀藏在袖子里。
现在的她,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
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讨债的恶棍,而是一个穿着旧西装、形容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
是托马斯。
那个在一个月前,随着其他仆人一起卷铺盖逃跑的前管家。
两人隔着长长的餐桌对视。
托马斯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和羞愧,他手里捏着一顶破帽子,局促不安地搓着。
“大小姐……我……我听说您解决了税务局的麻烦……”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眼神不敢直视琉璃。
“我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如果您还缺人手的话……”
琉璃看着他。
如果是以前那个娇纵的大小姐,此刻一定会把面包砸在他脸上,让他滚出去。
背叛者,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
但现在的琉璃,只是默默地把袖子里的餐刀放回桌上。
这栋空荡荡的庄园太大,太冷清了。
她需要人手。需要有人帮忙跑腿,需要有人帮忙应付那些贪婪的目光。
哪怕这个人曾经背弃过她。
“厨房里还有半块蓝莓派。”
琉璃重新拿起面包,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吃完了就去把书房整理一下。地上的文档太多,我一个人收拾不过来。”
托马斯愣了一下,随即眼框一红,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托马斯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几辆黑色的马车蛮横地撞开了庄园的大门,直接停在了喷泉池旁。
车门打开,下来了一群穿着黑色制服、腰间鼓鼓囊囊的男人。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眼神阴鸷的瘦高个。
黑金商会的执行理事,人称“毒蛇”的莫尔顿。
“哟,这就是月岛家的待客之道吗?”
莫尔顿一脚踢开想要阻拦的托马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客厅。
他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四周,发出了啧啧的嘲讽声。
“曾经辉煌的公爵府,怎么寒酸成这个样子了?连杯象样的茶都没有?”
琉璃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长裙,背脊挺得笔直。
“我不记得邀请过象你这样的客人,莫尔顿先生。”
“我是来送‘礼物’的。”
莫尔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随手一甩。
那张纸像飞刀一样,精准地落在琉璃脚边的地毯上。
琉璃弯腰捡起。
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一份借贷合同。
借款人是她的祖父,已故的老爵爷。
金额:三千万金币。
抵押物:月岛家的一切。
“这不可能……”琉璃的手指开始颤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笔债务!”
“你当然不知道。”
莫尔顿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点了一根雪茄。
“这是你爷爷当年为了开发南境矿山借的‘过桥费’。利滚利,到现在本息一共三千万。”
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玩味。
“以前那个姓钟的管家很懂事,每个月都会准时把利息送过来,还经常请我们喝茶,所以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催本金。毕竟,细水长流嘛。”
提到钟岱,琉璃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原来……他在背后默默扛下了这么多?
那些她以为理所当然的岁月静好,竟然是他在这种刀尖上跳舞换来的?
“可是现在,那个姓钟的走了。”
莫尔顿摊了摊手,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月岛公爵又冻结了资金,摆明了不管你。我们商会也是要吃饭的,不能做慈善啊。所以……”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要么拿出三千万,要么……这栋房子,还有你这个人,都归我们处置。”
莫尔顿带人走了。
留下一屋子刺鼻的雪茄味,和一份足以压死人的判决书。
“三天……三千万……”
托马斯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大小姐,我们完了。就算是把整个庄园拆了卖废铁,也凑不够这个数啊!”
琉璃没有说话。
她死死地盯着那份合同,指甲几乎要把羊皮纸抠破。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淹没她的理智。
但她不能倒下。
如果她倒下了,月岛家就真的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卖。”
琉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什么?”托马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能卖的都卖了!”
琉璃猛地转身,冲进各个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月岛家上演了一场惨烈的“肢解”。
闻讯而来的拍卖行鉴定师像秃鹫一样,在庄园里挑挑拣拣。
“这幅《日出印象》虽然是真迹,但保存状况不太好,最多只能给五十万。”
“这个花瓶……虽然是前朝的古董,但现在这种风格不流行了,十万吧。”
“这架钢琴……”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钢琴。
琉璃小时候,母亲就是坐在这架钢琴前,教她弹奏第一首练习曲。
琴键上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温度。
“卖!”
琉璃转过头,不敢去看那架被搬运工粗暴抬起的钢琴,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却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拿走!”
空荡荡的庄园,变得更加空荡。
墙上留下了挂画的痕迹,地上留下了家具的压痕。
就象是一具被剔光了血肉的骨架。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即便是在这种近乎疯狂的变卖下,筹集到的资金也只有五百万。
距离三千万,依然是遥不可及。
第三天傍晚。
残阳如血,将破败的庄园染成了一片凄艳的红色。
莫尔顿的人已经在庄园外聚集,嘈杂的叫骂声和砸门声此起彼伏。
书房里,琉璃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一堆毫无用处的帐单。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交接手册》。
这几天,她翻烂了这本书,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关于黑金商会的把柄,或者应对策略。
可是没有。
手册里写满了人情世故,写满了经营策略,却唯独没有写——“如何凭空变出三千万”。
钟岱大概也没想到,家族的崩塌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吧。
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走得那么决绝?
“呵……”
琉璃发出了一声干涩的笑。
她拿起手册,想要把它撕碎,想要发泄心中的绝望。
但手指触碰到那熟悉的纸张时,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大小姐……”
托马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声音颤斗得厉害。
“后门……后门的锁我已经撬开了。趁着天黑,我们跑吧?”
“去东区,或者去更远的乡下……只要人活着,总有希望的。”
“跑?”
琉璃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逃跑过一次、现在又想逃跑的老人。
她的眼神空洞,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
“托马斯,你走吧。”
“大小姐?!”
“你本来就不欠月岛家什么。上次你走了,这次你也可以走。我不怪你。”
琉璃扶着桌腿,慢慢地站了起来。
因为两天没怎么吃饭,她的身体有些摇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不走。”
她走到窗前,看着下面那些象野兽一样围在门口的讨债者。
“这里是我的家。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最后一点尊严的所在。”
如果连这栋房子都守不住,如果象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那她就真的输了。
输给了命运,也输给了那个想要看她笑话的男人。
“钟岱……”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你一定在看着吧?看着我怎么被逼入绝境,看着我怎么变得一无所有。”
“但是,你别想看到我求饶的样子。”
琉璃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从抽屉里拿出那把用来拆信的银刀。
刀锋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她不是要自杀。
如果那些人真的敢冲进来,她宁愿玉石俱焚,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我是月岛琉璃。”
她对着窗外的残阳,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象个贵族。”
楼下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