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找!就算把地板撬开,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琉璃的声音在公爵府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尖锐,象是一把生锈的锯子锯在人的神经上。
几十个仆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成两排,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来没见过大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前就算她生气,也顶多是摔几个杯子,骂几句人,然后钟管家就会象魔术师一样出现,递上一杯温热的红茶,或者一块精致的甜点,三言两语把她哄好。
但现在,那个“魔术师”不见了。
整个公爵府仿佛失去了主心骨,陷入了一种令人恐慌的混乱中。
“大小姐……真的找遍了。”
女仆长颤斗着声音汇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花园、酒窖、阁楼、甚至连马厩和下水道都找过了。钟管家……真的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那他能去哪儿?”
琉璃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赤着的脚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沾满了灰尘,但她根本没感觉到。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这三年来他连公爵府的大门都没迈出过几次!他的生活圈子只有这里!他能去哪儿?”
她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眼神凌厉地指着女仆长:“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你们合伙在整我?是不是钟岱教你们这么做的?他就是想看我着急是不是?这又是他的什么‘惩罚游戏’对不对?”
“冤枉啊大小姐!”女仆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我们怎么敢……钟管家昨晚确实留了一封信,说他辞职了……信就在您桌上……”
“闭嘴!我不许你说那两个字!”
琉璃抓起手边那个价值连城的东方青花瓷瓶,狠狠砸在地上。
“砰!”
瓷片四溅,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辞职?他凭什么辞职?他签的是终身契约!没有我的允许,他死也是月岛家的鬼!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象是一条缺水的鱼。
那种被抛弃的、深不见底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象是一只冰冷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但她不愿承认,她用更大的愤怒、更疯狂的咆哮强行将那份恐惧压了下去。
“好……很好。躲起来是吧?跟我玩捉迷藏是吧?”
琉璃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原本精致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行,我看你能躲多久。我就不信你不吃饭,不喝水!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你不是最心疼我了吗?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责任吗?”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赌气般地把头扭向一边。
“从现在开始,我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换衣服。我就坐在这里等。我看他能不能忍得住!有本事他就看着我饿死!”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滴答”声,象是在倒计时。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中午十二点。
琉璃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尴尬。
昨晚为了塞进那件腰身极紧的礼服,她就没吃晚饭。今早醒来发现钟岱不见了,又因为发脾气没吃早餐。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饥饿感象是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拧着她的胃,一阵阵的痉孪让她脸色发白。
“大小姐……”
老约翰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要不……您先吃点东西吧?这是刚烤好的迷迭香小羊排,还有奶油蘑菇汤……”
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钻进琉璃的鼻子里,勾起了她强烈的食欲,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
但她看了一眼托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象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这是什么?”她指着盘子里的一块肉,“怎么这么油?上面的肥肉为什么没剔掉?还有这个配菜,为什么是胡萝卜?我要的芦笋呢?还有这个酱汁,颜色怎么这么深?看着像墨水一样!”
玛莎大婶手足无措,端着托盘的手都在抖:“这……这是按照今天的菜谱做的啊。以前钟管家在的时候,菜单都是他定的,配菜如果不喜欢他会让我换,或者他亲自处理……”
“那就换啊!”琉璃大吼,声音因为饥饿而有些沙哑,“你是猪吗?我不吃胡萝卜你不知道吗?我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八年,我不吃胡萝卜这种事还要钟岱来教你吗?”
老约翰委屈得快哭了,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可是……可是以前钟管家会把胡萝卜雕成小兔子的型状,或者做成星星的样子,您就吃了啊……我还以为您喜欢吃胡萝卜……”
琉璃愣住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是的。
她不吃胡萝卜,因为讨厌那个土腥味。
但钟岱总有办法。
他会把胡萝卜用牛奶浸泡去味,然后用精湛的刀工雕刻成可爱的型状,再淋上特制的蜂蜜柠檬酱。她吃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那是胡萝卜,只觉得甜甜的、脆脆的,很好吃。
她还曾经指着盘子里的“小兔子”夸奖钟岱:“今天的甜点真不错。”
当时钟岱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没有邀功,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默默地把她讨厌的现实,雕刻成了她喜欢的童话。
原来,不是她变强了,不再挑食了。
而是钟岱把所有的“刺”都替她拔掉了。他把这个世界打磨得圆润光滑,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而她,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甚至觉得这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她一直以为自己活在一个没有胡萝卜、没有苦味、没有尖锐棱角的世界里。
殊不知,那是因为有人替她吞下了所有的苦涩,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锋利。
“滚!都给我滚!”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羞耻感和恐慌感淹没了她。
琉璃猛地挥手,一把掀翻了托盘。
“哗啦!”
盘子摔得粉碎。油腻的黑胡椒酱汁、滚烫的蘑菇汤,全部泼洒出来,溅了她一身。
那件名贵的、纯白色的真丝睡裙,瞬间被染成了斑驳的污渍,象是一张被泼了墨的画纸。
“啊!”
滚烫的汤汁烫到了她的皮肤,琉璃尖叫起来,看着裙子上的污渍,本能地喊道:
“钟岱!衣服脏了!快给我拿湿毛巾来!还有去污笔!这一块很难洗的!快点啊,不然会留印子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和依赖。
然而。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地上那滩还在冒着热气的酱汁,和玛莎大婶惊恐的抽泣声。
没有人动。
没有人象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拿着湿毛巾冲过来,单膝跪地,一边帮她擦拭污渍,一边温柔地哄她说“没关系,很快就干净了,不会留印子的”。
也没有人会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件备用的新裙子,替她披上,遮挡她的狼狈。
琉璃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斗。
她看着空荡荡的大厅,看着那些低着头不敢看她的仆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一次,真的没有人来了。
她必须自己面对这油腻的、脏乱的、令人作呕的现实。
“不……我不信……”
琉璃咬着牙,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你是故意的……钟岱,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在角落里看着我对不对?你想让我求你对不对?你想看我狼狈的样子对不对?”
她猛地站起身,不顾裙摆上的污渍,冲着空气大喊,声音嘶哑:
“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求你!没有你,我一样能过得很好!不就是吃饭穿衣吗?谁不会啊!我是公爵千金,我什么都能做!”
她转身冲向楼梯,想要回房间换衣服,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大厅。
但因为起得太猛,加之长时间的低血糖,她的眼前突然一黑。
脚下一软,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啊!”
她重重地摔在了楼梯上。
膝盖磕在坚硬的红木台阶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骨头撞击木头的声音。
钻心的疼。
不仅仅是膝盖,还有手肘、脚踝。
她整个人象是被拆散了架一样,狼狈地趴在冰冷的楼梯上。
身上的真丝睡裙沾满了油腻的汤汁,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膝盖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丝袜。
她抬头,正好看到楼梯转角处的那面全身镜。
镜子里那个疯婆子是谁?
那个满身污渍、披头散发、表情狰狞的女人,真的是那个被称为“帝都明珠”的公爵千金吗?
如果是以前,这楼梯上应该铺着厚厚的、柔软的羊毛地毯。就算摔倒,也只会觉得软绵绵的。
为什么没有了?
哦,想起来了。
上周她说地毯颜色太深,显得老气,让钟岱撤掉了,说要换新的。
钟岱当时说:“撤掉地毯会很滑,而且容易受伤。”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不管!难看死了!赶紧撤掉!我就算摔死也不要走在这块破布上!”
新的地毯还没来得及铺,他就走了。
琉璃趴在冰冷的楼梯上,膝盖破了皮,鲜红的血丝渗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丝袜。
她疼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周围的仆人惊呼着想要上来扶她,却被她厉声喝止:“别碰我!都别碰我!”
她蜷缩在楼梯上,象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那一刻,看着膝盖上的血迹,感受着从地板上载来的刺骨凉意,她终于明白了一句话。
——玩闹是有代价的。
任性也是需要资本的。
而她的资本,那个一直默默支付代价、替她兜底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用这笔最珍贵的“资本”,去赌了一个名为“凌墨言”的虚无缥缈的未来。
现在,赌局还没开始,她就已经破产了。
这个代价,现在要由她自己来支付了。
并且,这才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