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清晨的阳光准时通过窗帘的缝隙,象一把金色的利剑,刺破了房间的昏暗。
琉璃翻了个身,眉头微微皱起。
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向床头柜,想要去摸那一杯永远温度适宜、加了半勺蜂蜜的温水。那是她这三年来养成的生物钟,也是钟岱雷打不动的习惯。
然而。
摸了个空。
手指触碰到的,只有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台面。
那种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唔……”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喉咙干涩得象是吞了一把沙子。昨晚因为雷声没睡好,加之为了穿进那件该死的束腰礼服而节食,低血糖让她现在头晕目眩,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钟岱……”
她喊了一声。声音沙哑,软绵绵的,带着还没睡醒的娇憨和理所当然的命令。
没有回应。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不知名的鸟叫声,显得格外聒噪。
“钟岱!水!我要喝水!”
她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起床气的烦躁。
房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那个修长的身影,而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女仆。她端着一杯水,战战兢兢地走到床边。
“大……大小姐,水来了。”
琉璃不耐烦地接过杯子,看都没看就往嘴里送。
“噗——!”
下一秒,她把水全喷了出来。
“烫死了!你想谋杀吗?”
琉璃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你是猪吗?这种开水怎幺喝?钟岱呢?叫钟岱过来!连杯水都倒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
小女仆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对……对不起大小姐!可是……钟管家没教过我水温要多少度啊……”
“滚!都给我滚!”
琉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涨。
如果是钟岱,这杯水永远是45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那个男人就象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永远不会出错。
可是今天,这个仪器“罢工”了。
“搞什么啊……”
琉璃终于彻底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一肚子火气正准备发作。
“钟岱你死哪儿去了!不想干了吗?信不信我扣你工资!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了钟岱的房间门——那是开着的。
通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一楼指挥厨房准备早餐,或者在花园里修剪最新的鲜花准备插瓶。他的房间门应该是关着的,保持着一种神秘的整洁。
琉璃光着脚跳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气冲冲地走到钟岱的房间门口。
“你躲在里面干什么?装死吗?我喊你半天了你没听见?你耳朵聋了吗?”
她一把推开房门。
“砰!”
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然而,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铺整洁得象是一个没人住过的样板间。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床单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从来没有人躺在上面过。
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空荡荡的。那几件他常穿的黑色执事服、那件灰色的居家毛衣、还有那件她只见过一次的白色衬衫……全都不见了。
空气中没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香,只有一股冷清的、缺乏人气的味道。
“人呢?”
琉璃愣了一下,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最终,落在了书桌上。
那里放着两样东西。
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一封白色的信。
琉璃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不祥的预感象是一条冰冷的蛇,顺着她的脊椎爬了上来,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慢慢走过去,脚步有些沉重。
她先拿起了那条领带。
丝绸的质感冰凉顺滑。那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只是为了凑单随便买的打折货,但他一直视若珍宝,只有最隆重的场合才舍得戴。他还说过,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现在,它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这里。
就象是……退还。
“呵。”
琉璃冷笑一声。
“还在演。把礼物退回来?这是哪门子的三流把戏?想用这种方式来激怒我?想让我感到愧疚?”
她把领带抓在手里,用力揉成一团。
“钟岱,你太幼稚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去找你道歉吗?你做梦!”
手有些发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象是被烫到一样扔下了领带,一把抓起了那封信。
信封上没有封口,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动作急切得差点把纸撕破。
短短几行字。
琉璃看了三遍。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她却好象看不懂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象是有一群苍蝇在飞。
“辞……职?”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象是怕惊醒什么。
“开什么玩笑……”
突然,她笑了一声。
那笑容僵硬而扭曲。
“呵,钟岱,你长本事了啊。”
她把信纸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冲出房间。
“出来!别躲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想涨工资就直说,用这种手段有意思吗?多大的人了还玩离家出走这一套?”
她跑下楼梯,裙摆在身后飞扬。
冲进厨房,那里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早餐。
“钟岱呢?”她一把抓住正在切菜的老约翰,指甲几乎掐进了对方的肉里,“把他给我叫出来!别藏了!”
老约翰吓了一跳,手里的菜刀差点掉在脚上。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琉璃:“大小姐?钟管家今天早上没来啊……我们也奇怪呢,往常他六点半就到了,连今天的菜单都没给我们……”
“没来?”
琉璃松开手,转身又冲向花园。
“喂!那个谁!钟岱呢?”
正在修剪灌木的园丁吓得剪刀都掉在了地上:“大……大小姐?没看见钟管家啊……我还想问他今天的玫瑰要剪哪种颜色的呢……”
琉璃站在花园中央。
清晨的风吹过她单薄的丝绸睡裙,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
诺大的公爵府,几十个仆人,都在忙忙碌碌。扫地的、擦窗的、修剪花草的……
可是,那个无处不在的身影。
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半步距离的男人。
那个无论她怎么发脾气都会包容她的依靠。
那个仿佛天塌下来都会帮她顶着的“全能执事”。
不见了。
就象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骗人……”
琉璃后退了两步。
赤裸的脚底踩到了一块尖锐的碎石子,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抬起脚。
脚底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如果是以前,早就有人冲过来把她抱起来,一边心疼地责备她不穿鞋,一边用手帕帮她擦干净脚底的灰尘,然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双软底拖鞋给她穿上。
他会单膝跪地,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捧着她的脚,眼神里满是温柔。
但现在。
只有风声。
只有周围仆人们惊恐而不知所措的眼神。
还有脚底那钻心的疼。
这疼痛来得如此真实,如此尖锐。
它不仅刺破了她的皮肤,也刺破了她一直以来被保护得很好的幻觉。
原来,这个世界是带刺的。
原来,没有了钟岱,连走几步路都会受伤。
“骗人的吧……”
她的眼圈红了,声音开始颤斗,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钟岱!你给我出来!”
她对着空荡荡的花园大喊,声音凄厉。
“你就因为昨天墨言哥哥说了你几句?就因为我没帮你说话?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是为了大局着想啊!你懂不懂事啊!”
“你给我出来!我不扣你工资了行不行?我给你涨工资!双倍!三倍!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别躲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钟岱!”
依然只有风声。
以及树叶沙沙的响声,象是在嘲笑她的无理取闹。
琉璃慢慢蹲下身,抱着膝盖。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她想起了那封信上冷冰冰的语气。
想起了那条被退回来的领带。
想起了昨天他说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原来,那不是试探。
那不是苦情戏。
那是通知。
那是最后的通谍。
“混蛋……”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被吸收。
“你走了,谁给我梳头啊……谁给我做早餐啊……谁给我讲故事啊……”
“我都说了我错了……你为什么还要走……”
“钟岱……你个大混蛋……”
哭声在清晨的花园里回荡。
凄厉,而无助。
但这只是开始。
因为她还没发现那本被扔在角落里的《交接手册》。
也没发现,真正的地狱,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这个没有钟岱的世界里。
她将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