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原本应该很温暖。
就在昨天,月岛琉璃还红着脸,别别扭扭地抓着我的衣袖,在我结束移植完那颗八重樱后,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承认了那个“秘密”。
“钟岱,我……我好象有点喜欢你。”
那一刻,微风拂过。她的脸比花还要娇艳,眼里的光芒比星辰还要璀灿。那不是作为一个恶役大小姐的眼神,而是一个刚刚初恋的普通女孩的眼神。
那一刻,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终于突破了99的临界值。那一瞬间的悸动,连我这个只想打卡下班的社畜都稍微恍惚了一下,产生了一种“或许留下来也不错”的错觉。
然而,现实的巴掌总是来得比工资条更准时,也更响亮。
“钟岱!钟岱!”
琉璃的声音从二楼的起居室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高亢的尖锐。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橡木门板,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是最近那种软糯的、带着撒娇意味的“钟岱~”,而是前几年时那种颐指气使、仿佛我是她脚下烂泥般的焦躁与傲慢。
这种语气的回归是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熟悉。就象是一个戒烟许久的人,在巨大的压力下,颤斗着手重新点燃了那根烟。
我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银质烛台——那是我每天早晨例行的工作,将它擦得光可鉴人——然后整理了一下领结,抚平燕尾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快步走上楼梯。
推开起居室那扇雕花大门,我看到的是一片如同台风过境般的狼借。
原本整洁的房间此刻乱得让人窒息。衣柜里的裙子被全部拽了出来,堆满了床铺、沙发,甚至地毯。五颜六色的丝绸、蕾丝、天鹅绒象是一堆廉价的破布,被随意丢弃。
那条我昨天刚熨烫好的、她曾视若珍宝的淡粉色蕾丝睡裙——那是她昨晚向我告白时穿的——此刻正象抹布一样被她踩在脚下。
琉璃赤着脚站在衣物堆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烫金的信函。
她的脸颊潮红,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那种光芒不是因为爱情的甜蜜,而是因为某种更原始、更疯狂的渴望——象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看到了绿洲。
但在那狂热的表象下,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的一丝慌乱。
那是恐惧。
“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明知故问,目光扫过那封信函上的皇家纹章。那是皇室专用的火漆印,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耀。
“他要回来了!墨言哥哥要回来了!”
琉璃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句话。她猛地转过身,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尖锐,此刻深深陷入我的肉里,带来一阵刺痛。
她的手在发抖。
“钟岱,你听到了吗?边境的战事结束了!大捷!皇太子殿下特许他提前回国!下周……不,三天后!三天后他就会抵达帝都!”
她兴奋得语无伦次,眼里的泪水在打转。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突然明白了。
对于月岛琉璃来说,凌墨言不仅仅是一个爱慕对象,更是她十八年人生的“信仰”,是她作为“公爵千金”这个角色的全部意义。
过去这一年和我在一起的温馨时光,对她来说,就象是一场美好的“逃课”。她在这个名为“钟岱”的避风港里,短暂地放下了那个沉重的、必须追逐太阳的包袱,做回了一个普通女孩。
但现在,下课铃响了。班主任回来了。
她必须立刻、马上、毫不尤豫地切断所有的“娱乐活动”,重新变回那个为了凌墨言而活的“完美人偶”。她越是表现得狂热,就越是在掩盖她内心的动摇和对这种“回归”的恐惧。
她在强迫自己归位。
我的肩膀很痛,但我只是保持着标准的45度鞠躬,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语气平稳得象是一潭死水:“恭喜大小姐,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凌少爷平安归来,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我自然地忽略了昨天以及前些日子的告白。
听到我的话,琉璃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狠下心来的决绝。
她象是在对自己说,也象是在对我宣判:
“对……这是大喜事。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松开我,开始在房间里神经质地转圈,象是一只被关久了终于看到笼门打开的鸟,拼命扑腾翅膀想要证明自己还能飞。
“快!动起来!把这些破烂都拿走!这些衣服都过时了,配不上墨言哥哥的凯旋宴!我要最新的礼服,要帝都最顶级的裁缝!哪怕是把整个帝都翻过来,也要在一个小时内把裁缝给我找来!”
她一边说,一边抓起手边的一件裙子扔了出去。那件裙子,是我们上个月一起去集市挑的,虽然不是名牌,但她当时明明爱不释手。
现在,她把它象垃圾一样扔掉了。
仿佛扔掉的不是裙子,而是那个“软弱”的自己。
“还有,我的皮肤最近是不是干了?这几天都没好好保养!美容师呢?把安娜叫来!我要做全身的精油护理!还有头发……这该死的刘海长长了,挡住我的眼睛了,快去叫理发师!”
她语无伦次地发布着命令,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急切和焦虑。
“大小姐,”我轻声打断了她的狂热,“今天的下午茶是您最喜欢的草莓大福,需要现在端上来吗?”
琉璃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了我一眼。
这一次,我看清了。
她的喉咙动了动,视线在听到“草莓大福”这四个字时,本能地软化了一秒。那是她最爱的甜点,是她昨天还在撒娇说想吃的东西。
但下一秒,她象是触电一样移开视线,表情变得比刚才更加扭曲和暴躁。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是猪吗?”她尖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破音,“墨言哥哥最讨厌甜食了!而且我现在这种身材怎么见他?如果我胖了怎么办?拿走!立刻拿走!以后不许在这个房间里出现任何甜食!连味道都不许有!”
她在害怕。
她怕自己只要吃了一口,就会忍不住想要留恋那种甜蜜的味道,就会不想回到那个苦涩的、追逐凌墨言的世界里去。
所以她必须拒绝得彻底,拒绝得残忍。
我沉默了两秒。
那盒草莓大福,是我今早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从城南那家老字号买来的。
“好的,我明白了。”
我微微欠身,将眼底的一丝嘲弄很好地掩藏起来。
不是嘲弄她,而是嘲弄这个荒诞的世界,和那个名为“剧情修正力”的怪物。
“那么,关于今晚的行程……”
“取消!全部取消!”琉璃挥舞着手臂,象是在赶走一群烦人的苍蝇,“我要去神殿祈福,感谢神明把墨言哥哥还给我!我要去挑选礼物……对了,礼物!钟岱,你快去库房,把那块深海蓝宝石找出来,我要亲自设计袖扣……不,领夹……”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里,只有高高在上的凌墨言,只有她卑微而狂热的爱。
没有钟岱。
一丝一毫都没有。
或者说,她正在拼命地把“钟岱”从那个世界里挤出去。
我看着她兴奋到颤斗的背影。那个背影,曾经在雷雨夜缩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曾经在被流言中伤时躲在我身后寻求庇护,曾经在雪地里踩着我的脚印亦步亦趋。
而现在,当真正的“太阳”升起时,我这个“备用蜡烛”就被毫不尤豫地吹灭,扔进了垃圾桶。
甚至连一声“谢谢”都吝啬给予。
因为一旦说了谢谢,就承认了这段关系的存在。而她现在,需要的是彻底的遗忘。
“遵命,大小姐。”
我再次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脊背挺直,头颅微垂,双手交叠在身前。
然后,我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砰。”
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她兴奋的尖叫声和满屋的狼借。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挂钟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她抓痛的肩膀。那里大概已经淤青了。
痛感是真实的。
这也很好,至少提醒我,这不是梦。
我唤出了系统面板。
【当前攻略对象:月岛琉璃】
【道具生成中……】
【恭喜宿主,获得特殊道具:“归乡车票”】
空气微微扭曲,一张泛着淡淡荧光的车票凭空出现在我的掌心。
它看起来很普通,就象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硬纸板车票。但上面流动的光纹,却昭示着它的不凡。
车票上没有目的地,只有一行闪着金光的小字:
注意:该车票为单程票,一旦使用,将自动解除当前世界所有契约关系,并抹除宿主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因果”。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车票,指尖感受着它冰凉的温度,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你看,系统都比她懂事。
它知道,演出结束了,演员该退场了。再赖在舞台上,只会变成让人嫌弃的小丑。
而对于琉璃来说,或许我的消失,才是对她最大的“温柔”。这样,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追逐她的太阳,不用面对那个曾经在阴影里陪伴过她的影子。
我将车票放进贴身的口袋,贴着心脏的位置。
然后,我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从床底拉出了那个积满灰尘的行李箱。
箱子打开,里面空荡荡的。
只有几件我刚来这个世界时穿的旧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一条磨损的牛仔裤。还有一本写满了笔记的《大小姐饲养指南》。
我拿起那本指南,翻到最新的一页。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我提笔,在空白处写下:
写完这两行字,我合上笔记本,将它端正地放在了书桌的最中央。
阳光通过窗户洒在黑色的封皮上,象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然后,我开始一件一件地收拾行李。
动作很慢,很细致。就象我过去三年里为她整理裙摆、为她梳理长发、为她准备早餐一样。
只是这一次,是为了离开。
为了永远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