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象子弹一样砸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森林里的气温骤降,寒风裹挟着湿气,钻进每一个毛孔里。
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火光摇曳。
钟岱用捡来的干树枝生了一堆火。他熟练地用几块石头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防风灶,火苗在洞穴壁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把衣服脱了。”
钟岱背对着琉璃,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啊?你……你说什么?”
缩在角落里的琉璃抱着膝盖,冻得瑟瑟发抖,脸却瞬间红到了耳根。
“您的衣服湿透了。如果继续穿着,十分钟后您就会失温,半小时后可能会引发肺炎。”钟岱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燕尾服外套,“这是我的外套,内衬是干的。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放在火边烤干。”
琉璃看着他那双毫无杂念的黑眸,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贴在皮肤上的湿冷衣物,终于点了点头。
“那你……转过去。不许偷看!”
“遵命。”
钟岱转过身,面对着洞口漆黑的雨幕。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山洞里,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撩拨着人的神经。
钟岱闭上眼睛,在心里默背圆周率。”
“好……好了。”
身后传来琉璃细若蚊吟的声音。
钟岱转过身。
琉璃裹着他那件宽大的黑色燕尾服,象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衣服太长,一直遮到了她的膝盖,袖子也长长地垂下来,只露出几根葱白的手指。
她蜷缩在火堆旁,长长的银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还在滴水。那张精致的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过来一点。”钟岱在火堆旁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我看看您的脚。”
琉璃尤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挪了过去。
钟岱轻轻托起她的右脚。原本白淅纤细的脚踝此时已经红肿得象个馒头。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钟岱松了口气,“只是软组织挫伤。”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一种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
“会有点疼,忍着点。”
钟岱挖了一点药膏,在掌心搓热,然后复在她的脚踝上,开始轻柔地按摩。
“嘶……”
琉璃疼得缩了一下脚,却被钟岱牢牢抓住。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要把淤血揉开才行。”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薄荷的清凉和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随着他的动作,那股钻心的疼痛逐渐缓解,变成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琉璃看着低头专注为自己按摩的钟岱。
火光在他的侧脸打上一层柔和的阴影,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扇形的暗影。那双总是带着职业假笑的嘴唇,此刻紧紧抿着,显得格外认真。
“钟岱。”
“恩?”
“我是不是……很没用?”
琉璃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
“明明没有那个本事,还非要逞强。结果不仅没猎到银角鹿,还差点被野猪拱了……还要连累你陪我在这里淋雨。”
钟岱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像只淋湿的小鹌鹑一样的大小姐。
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脆弱和自责。
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吗?
钟岱在心里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大小姐。”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按摩,“您不擅长骑马和狩猎,这很正常。就象我不擅长……”
他卡壳了。
等等,好象还没有什么我不擅长的?
“你不擅长什么?”琉璃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
“我不擅长……生孩子。”钟岱面不改色地说道。
“噗嗤。”
琉璃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原本凝重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你这是什么烂笑话啊。”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点都不好笑。”
“能博大小姐一笑,就是它的荣幸。”钟岱收回手,帮她把裤脚放下来,“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应该就能消肿了。”
夜深了。
雨还在下,但火堆旁的温度却逐渐升高。
琉璃靠在岩壁上,眼皮越来越沉。
“冷……”
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呓语着,身体不自觉地向热源靠近。
钟岱正靠在洞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体钻进了他的怀里。
琉璃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大型暖宝宝。
钟岱浑身僵硬。
推开她?
如果不推开,这属于严重的逾越行为。
如果推开,她可能会冻感冒,甚至加重病情。
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但身体却诚实地没有动弹。
他叹了口气,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他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用体温为她驱散寒冷。
怀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了温暖,满意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钟岱低下头,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那么近。
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熏衣草香味(那是他选的沐浴露味道)。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系统,也不是因为那个名为“凌墨言”的替身身份。
只是单纯地,因为怀里的这个女孩。
【警告:检测到宿主心率异常。】
【警告:请时刻牢记您的身份和任务。不要对任务目标产生不必要的情感。】
眼前突然跳出的红色警告框,象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点火苗。
钟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是啊。
我是钟岱。是地球人。是打工人。
她是月岛琉璃。是公爵千金。是任务目标。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的鸿沟,更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睡吧。”
他轻声说道,象是在对她说,也象是在对自己说。
“等雨停了,梦就该醒了。”
他依然抱着她,但眼神却重新变得清明而冷漠。
只有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斗,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