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那个原本不可一世、手里还举著橡胶棍的调查组长,此刻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他眼睁睁看着那位平时在县里说一不二、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县委书记,正满头大汗、腰弯得像个大虾米一样,陪着笑脸站在那个穿军装的老人身边。
而那个老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
组长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像是被人抽走了,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打摆子
“当啷——”
橡胶棍脱手而出,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姜河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门口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慢慢扩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淡定至极的笑。
“哟,这么大阵仗?”
姜河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骨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是要把我直接拉去枪毙?”
“胡闹!简直是胡闹!”
县委书记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哆嗦,脸都绿了。
他几步冲上前,一脚踹在那个还没回过神来的组长屁股上,把那个壮汉踹得一个趔趄,差点跪在地上。
“谁给你的权力动刑的?啊?这是对待人民群众的态度吗?!”
骂完手下,书记转过身,那张严肃的脸瞬间像朵花一样绽开,双手紧紧握住姜河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用力摇晃着,掌心里全是汗:
“姜河同志!受委屈了!受大委屈了啊!”
“这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经过组织核查,你不仅没有投机倒把,反而是咱们县响应号召、自力更生、带领落魄青年共同致富的模范典型!”
姜河眉毛一挑。
模范?典型?
这帽子扣得可够高的。
他越过书记那张堆满假笑的脸,看向门口那位身如松柏的老人。
老人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是军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姜河心里明镜似的。
这哪是什么组织核查?
这是陈老爷子那个通天的电话,直接打到了省里,一级压一级,把这帮坐办公室的给震住了!
“行了,既然是误会,那我是不是能走了?”
姜河抽出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那个满是褶皱的破棉袄领子,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整理西装。
“能走!当然能走!”
书记赶紧侧身让路,甚至还贴心地帮姜河拍了拍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姜河同志,为了表示县里对你的歉意和重视,我亲自送你回去!”
“车就在外面!咱们坐吉普车回!”
靠山屯,村口。
此时已经是傍晚,残阳如血,把雪地染成了一片金红。
虽然天冷,但村口还是围满了人。
大家都在等。
等姜河被判刑的消息,或者等著看姜家那几个女人被赶出屯子的凄惨下场。
赖三吊著那只残废的胳膊,缩在人群后面,脸上挂著阴毒的笑。
“哼,进了革委会的大门,不死也得脱层皮!姜河这回算是完了!”
李红梅也裹着头巾混在人堆里,眼神闪烁,心里既解气又有些莫名的慌乱。
就在这时。
“滴——滴——!”
一阵沉闷而霸道的汽车喇叭声,从远处的土路上遥遥传来。
那声音,比拖拉机要浑厚,比卡车要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
只见夕阳的余晖下,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卷著两条黄龙般的烟尘,像一头钢铁怪兽,咆哮著冲向了靠山屯。
“吉吉普车?!”
“我的妈呀!这是县里的大领导来了?”
村民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纷纷往路两边躲,生怕被这铁疙瘩给蹭著。
“吱——嘎!”
吉普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大队部的磨盘旁边。
车门推开。
先下来的是司机,一路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哪位大人物降临这个穷山沟。
一只穿着旧解放鞋的脚,迈了出来。
紧接着,是那件熟悉的、打着补丁的破棉袄。
然后,是姜河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脸。
“姜姜河?!”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
赖三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下巴脱臼般地张著。
李红梅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他不应该在坐牢吗?
他不应该被打得皮开肉绽吗?
怎么怎么坐着大领导的小汽车回来了?
还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
吉普车的另一侧门开了。
县委书记手里拎着个公文包,满脸堆笑地走了下来,甚至还快走两步,跟姜河并排站在一起,那姿态,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姜河同志啊,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也是个契机!”
书记的声音洪亮,故意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对于你这种扎根农村、勇于探索的先进青年,我们县里是大力支持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轰!
全场炸锅了。
村民们的脑袋瓜子嗡嗡作响,感觉天都变了。
县里的一把手,亲自送姜河回家?
还称兄道弟?还大力支持?
这姜河到底是有多大的通天背景啊!
姜河站在车旁,目光冷冷地扫过人群。
他在找人。
很快,他的视线锁定在了缩在人堆后面、正想悄悄溜走的赖三和李红梅身上。
那两人接触到姜河的目光,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僵硬,瑟瑟发抖。
姜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没有当场发作。
有些脸,不用亲手打,现在这个场面,比扇他们一百个耳光还疼!
“那就谢谢领导了。”
姜河冲书记点了点头,不卑不亢:
“天不早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吃饭呢。我就不留您了。”
这逐客令下得,那叫一个硬气。
偏偏书记还一脸受用,连连点头:“好好好,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改天我再来调研!”
说完,书记钻进车里,吉普车调了个头,在一众村民敬畏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直到车屁股都看不见了,现场还是一片死寂。
没人敢说话。
也没人敢动。
姜河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那些曾经嘲笑他、等著看他笑话的村民,此刻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都散了吧。”
姜河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迈开大步,朝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拔,如山如岳。
姜家小院。
屋里的哭声还没停。
沈小雨眼睛都哭肿了,嗓子也哑了,正死死抓着陈雪茹的手,嘴里念叨着要去县里救人。
“哐当!”
院门被推开。
“哭啥呢?还没过头七呢就哭丧?”
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屋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小雨猛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正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个从天而降的神。
“当家的!”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冲下了地,像颗小炮弹一样撞进了姜河的怀里。
“呜呜呜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她死死抱着姜河的腰,指甲都嵌进了肉里,生怕一松手这人就没了。
姜河心里一酸。
他反手抱住这个傻女人,大手在她后背上用力搓了搓,感受着她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眼泪。
“傻样。”
“我这不回来了吗?好好的,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赵曼丽和苏清影也冲了出来,看着完好无损的姜河,两人腿一软,扶著门框才没倒下,脸上又是哭又是笑。
陈雪茹靠在门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骂了一句:“该死的冤家!”
姜河看着这一屋子为他担惊受怕的女人,心里那个窝啊,暖得发烫。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还没封顶、露著半截房梁的大瓦房。
眼神里的光,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行了,都把眼泪擦擦。”
姜河一手搂着沈小雨,一手冲著众女一挥,豪气干云地吼道:
“没事了!”
“咱们继续盖房!”
“这次,不仅要盖,还要盖得更高!更气派!”
“我要让全县城的人都看看,咱们姜家的大瓦房,谁也推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