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你?”
周围几个满脸油污的工人愣了一下,看着姜河那身打着补丁的棉袄,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少废话!不想让他疼死就听我的!”
姜河没工夫跟他们解释,扭头冲著门口吼了一嗓子:
“海柱!去!把拖拉机斗里的婉儿叫上来!带上她的针包!”
“哎!这就去!”
刘海柱虽然也没搞懂状况,但他对姜河那是盲目的服从,转身就像头黑熊一样撞开人群冲了出去。
地上,李厂长已经疼得开始翻白眼了。
他的手死死扣着地板缝,指甲都劈了,喉咙里发出像是拉风箱一样的“呼哧”声,那是疼到了极点,连喊的力气都没了。
没过两分钟。
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林婉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穿着那件淡粉色的棉袄,手里紧紧攥著那个灰布卷成的针包,因为跑得太急,那张还有些病态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姜大哥,怎么了?”
“救人。”
姜河指了指地上像死狗一样的李厂长:
“大概率是结石卡住了,疼得要命。你能行不?”
林婉儿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原本怯生生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种属于医者的冷静和专业,像是一层铠甲,瞬间罩在了她单薄的身躯上。
“让开,别围着,透气。”
她声音不大,却冷得掉渣。
周围几个大老爷们被这一嗓子震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圈。
林婉儿蹲下身,两根纤细的手指搭在李厂长的手腕上。
三秒。
“肾结石,急性发作,卡在输尿管了。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摊开针包。
“刷!”
一排银针在白炽灯下闪过一道寒芒。
“忍着点。”
林婉儿根本没给李厂长准备的时间,甚至连衣服都没让他脱,隔着那件沾满灰尘的白衬衫,手腕一抖。
“噗!”
第一针,直刺后腰肾俞穴。
入针三分,稳准狠。
“啊——!”
李厂长身子猛地一挺,惨叫声还没完全冲出喉咙,林婉儿的第二针已经落下。
京门、志室、三阴交。
四针下去,快得像是在绣花。
林婉儿的手指在针尾轻轻一弹。
“嗡——”
细微的颤鸣声响起。
奇迹发生了。
原本还在地上疯狂打滚、五官都疼得挪了位的李厂长,身体突然一僵。
紧接着,他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那股子要命的剧痛,竟然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大半,只剩下隐隐的酸胀。
“呼呼”
李厂长像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周围的工人们看傻了。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
神了!
真神了!
这就扎几下,就把半条命给救回来了?
林婉儿拔出银针,在酒精棉上擦了擦,脸色依旧清冷:
“暂时止住了。但结石还在,还得吃药排出来,不然下次发作比这还疼。”
说完,她收起针包,默默退到了姜河身后,又变回了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头。
姜河看着地上还在喘粗气的李厂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蹲下身,从兜里掏出那盒还没抽完的大前门,又抽出一根,递到李厂长嘴边。
“李厂长,舒坦点了?”
李厂长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带着煞气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感激、还有一丝被拿捏住的屈辱。
他颤抖着手接过烟,姜河“擦”地一声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这病,不好治啊。”
姜河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这次是我妹子手快,救了你一命。但下次呢?这石头就像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啥时候就炸了。”
李厂长狠狠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脸色煞白:
“你你想咋样?”
他是混官场的,脑子转得快。
这小子又是救人,又是放话,肯定是有所图。
“我不想咋样。”
姜河拍了拍李厂长的肩膀,像是老朋友叙旧:
“我就想盖个房,让家里人住得暖和点。可这砖”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李厂长还在隐隐作痛的腰眼。
李厂长浑身一激灵。
那种钻心的疼,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而且看这架势,这小子的妹子手里肯定有绝活,能治他的根!
为了几块砖,把命搭上?
不值当!
“批!我批!”
李厂长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咬著牙,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冲著门口的办事员吼道:
“老王!死哪去了?”
“给给姜同志开条子!”
“库房里那五万块红砖,全给他!按照出厂价!一块都不许少!”
办事员愣了一下:“厂长,那不是供销社”
“供个屁!”
李厂长捂著腰,疼得龇牙咧嘴,那股子官僚的横劲儿全冲着手下发了:
“供销社那边我去说!现在!立刻!马上!给姜同志装车!”
“还有!”
他喘了口粗气,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看向姜河:
“姜老弟,这砖沉,你们拖拉机拉不完。我让厂里的运输队给你们送过去!运费算厂里的!”
姜河笑了。
笑得人畜无害。
“那就谢谢李厂长了。”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那是林婉儿刚才悄悄塞给他的,里面是碾碎的排石草药,掺了灵泉水烘干的。
“这药,一天三次,温水送服。吃完了,那石头也就下来了。”
姜河把药包放在办公桌上,拍了拍:
“这可是祖传秘方,千金难买。就当是我送您的谢礼了。”
李厂长如获至宝,赶紧把药包揣进怀里,那动作比藏私房钱还快。
那天下午,靠山屯沸腾了。
原本等著看姜河笑话的村民们,此刻一个个都站在村口,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鹅蛋。
只见村口的土路上,尘土飞扬。
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卡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轰隆隆地开了进来。
那车上装的,全是红彤彤、崭崭新的红砖!
“我的妈呀!这是把砖厂搬来了?”
“姜河这小子到底是啥路子啊?刚才不是说砖厂不给货吗?”
“你懂个屁!人家这是有本事!你看那开车的司机,一个个客气得跟孙子似的,还帮着卸货呢!”
姜河站在乱石滩上,看着那一垛垛码得整整齐齐的红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刘海柱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指挥着大家伙儿卸车:
“轻点!都轻点!这可都是好砖!”
有了砖,有了水泥。
盖房的进度就像是坐了火箭。
姜家大院的工地上,那是热火朝天。
然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十里八乡的第一豪宅眼瞅著就要平地而起,那红砖大瓦房的气派劲儿,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村东头,赖三家。
赖三的手腕虽然接上了,但落下了残疾,这会儿正吊著胳膊,一脸怨毒地趴在窗户上,看着远处那热闹的工地。
“凭什么?”
他咬著牙,眼里全是红血丝:
“凭什么他个外来户能过得这么滋润?老子却成了废人?”
“他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让他家破人亡!”
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从炕席底下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还有一支没水的圆珠笔。
那是他早就写好的。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投机倒把”、“私藏坏分子”、“作风不正”之类的字眼。
每一个字,都是要置姜河于死地的毒蛇。
“姜河,你等著。”
赖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泛黄的信封里。
“这封信要是寄到了县革委会”
“我看你那大瓦房,是盖给谁住的!”
他狞笑着,趁著夜色,一瘸一拐地溜出了门,直奔村口的邮筒而去。
风,呜呜地刮著。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靠山屯上空,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