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村口。
那棵老歪脖子榆树下,又聚满了磕著瓜子、晒著太阳、嚼舌根的老娘们。
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村西头那片光秃秃的荒山。
“哎你们瞅瞅姜河那傻小子,又领着人上山刨食儿去了。”
刘大脚磕著瓜子唾沫星子喷了一地,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那可是石头山!除了长点荆棘疙瘩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他花一百块钱包下来,我看呐就是钱多烧的听个响儿。”
“可不是嘛!”
王桂兰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你们是没看见那块盐碱地,白花花的一片跟撒了层盐似的。那地要是能种出粮食我王桂兰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姜河,过年的时候看着是挺风光又是肉又是糖的我还以为他真转了性子有本事了。”
另一个胖婆娘撇著嘴,一脸的鄙夷:
“闹了半天还是个败家玩意儿!有俩钱不知道咋花了,净整这些没用的幺蛾子。”
“我看啊,他家那几个城里来的娇小姐跟着他早晚还得喝西北风!”
议论声此起彼伏。
在她们看来姜河承包荒山、开垦盐碱地,这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是脑子让驴踢了的表现。
大家伙儿都伸长了脖子,就等著看姜河家底败光那几个漂亮媳妇哭爹喊娘的好戏。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突然打破了村口的嘈杂。
这声音太稀罕了。
在这连拖拉机都见不著几回的穷山沟里,自行车那就是跟小汽车一个级别的稀罕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崭新藏青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正推著一辆擦得锃光瓦亮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能落苍蝇。
脸上抹了雪花膏,白得有点不正常。
胸口的兜里,还别著一支英雄牌钢笔。
那副派头,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跟这个灰扑扑的屯子格格不入。
“哎?这不是…这不是沈家屯那个陈世美吗?”
有人认了出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是他!当年跟沈小雨订了娃娃亲后来进城当了工人,就把人给甩了的那个!”
“我的天,他这是发达了啊?都骑上自行车了!”
“看那车永久牌的,得一百多块吧?还有手表!”
村民们的议论声瞬间从嘲讽姜河,变成了对陈世美的羡慕嫉妒恨。
陈世美很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下巴抬得老高,用鼻孔看着这帮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就像是在看一群蚂蚁。
他今天来,就是来显摆的。
他现在可是红星机械厂的车间主任一个月工资三十八块五,吃的是商品粮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
而沈小雨呢?
嫁给了全屯子最穷、最没出息的知青姜河。
他就是要让沈小雨看看,她当年瞎了眼错过了怎样一个金龟婿!
他要让她后悔!
“各位大娘大婶,忙着呢?”
陈世美停下车,声音拖得老长带着一股子城里干部的官腔:
“我来找个人。请问一下,沈小雨家…是往这边走吗?”
他明知故问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陈世美,是来找沈小雨的。
“哟,是找小雨啊!”
刘大脚眼珠子一转,立马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找她干啥呀?那丫头现在可是姜河的人了。”
“嗨,我这不是念旧情嘛。”
陈世美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挂著的一个网兜。
里面装着两瓶罐头,还有一包用油纸包著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点心。
“我听说她过得不好心里头过意不去,特意从城里带了点好东西来看看她。”
“姜河在家吗?”他又问了一句。
“他啊?”
王桂兰抢著回答,语气里满是嘲讽:
“他现在可忙着呢!正领着那帮娇小姐,在后山玩泥巴呢!”
“这会儿啊,估计正撅著屁股刨石头哪有空管家里的事儿。”
“哈哈哈!”
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陈世美听了,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刨石头?
真他娘的是个废物!
他推著车在一众羡慕和看好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姜家那破败的小院。
…
屋内。
沈小雨正坐在炕沿边手里拿着块新布料,比划着要给姜河做件贴身的衬衣。
她一边比划一边哼著小曲儿,脸上挂著甜蜜的笑。
这几天,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有肉吃,有新衣穿最重要的是当家的疼她护着她。
她觉得,这日子就像做梦一样。
突然。
“小雨!小雨你在家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猛地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那声音像是把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沈小雨的耳朵里。
她浑身一僵。
手里的布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煞白。
是…是他?
那个毁了她半辈子的男人!
“我是世美哥啊!我从城里回来看你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股子让人作呕的亲昵和炫耀。
“咣当!”
沈小雨手边的针线笸箩被她碰倒在地,针线、顶针撒了一炕。
她捂著胸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屈辱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悔婚时的冷漠。
村民们的指指点点。
父母的唉声叹气。
她曾经是十里八乡最水灵的姑娘就因为这个男人她成了没人要的“破鞋”,最后只能嫁给当时名声最烂的姜河。
她以为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噩梦了。
可他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还要来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
“小雨?你在家吗?开门啊!”
陈世美还在外面喊,甚至开始推那扇并不结实的院门。
沈小雨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往墙角缩像是要躲起来。
“谁啊?大清早的叫魂呢?”
屋里的陈雪茹听着不对劲,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来正好看到沈小雨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
山坡上。
一道扛着锄头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往下冲。
那身影带着一股子泥土的芬芳,也带着一股子…
冲天的杀气!
姜河回来了。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家门口那个推著自行车的男人。
也看到了那个男人脸上那副令人作呕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姜河的眼睛微微眯起。
那双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机。
“陈世美。”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老子正愁没由头发作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手里的锄头柄,被捏得“咯吱”作响。
那股子从山神空间里带来的、混合著野兽气息的煞气,在他身后凝聚仿佛形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正好今天就把这笔新账旧账,跟你连本带利地算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