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薄薄的信纸,被姜河“啪”地一声拍在了炕桌上。
那上面,鲜红的大队公章印泥还没干透,散发著一股子特有的油墨味。
屋里的空气,比外头的倒春寒还要冷上几分。
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化作了浓浓的担忧。
“乱石滩二十亩荒山五十年”
赵曼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逐字逐句地念著,声音越来越低,眉头越锁越紧。
她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在她看来,这哪是合同?这分明就是一张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卖身契!
“当家的,你你真把那块绝户地给包下来了?”
陈雪茹是个急脾气,第一个沉不住气了。
她把手里的针线笸箩往旁边一推,急得直拍大腿:
“那地我去看过!白花花的一片碱,连野草都长不直溜!别说是种庄稼了,就是种仙人掌都得旱死!”
“你这一年还得给队里交一百块钱?这不等于把钱往水里扔吗?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沈小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姜河身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口。
那双因为吃好了而变得水灵的大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水,却不敢掉下来,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
仿佛在说:只要是你定的,就算是火坑我也跳,但我心疼钱,更心疼你累死累活白忙活。
苏清影和林婉儿虽然不懂种地,但看这架势,也知道事情不对头,一个个缩著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姜河看着这一屋子愁云惨淡的女人,突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烟袋,装了一锅烟叶,划着火柴点上。
“呼——”
青白色的烟雾在屋里缭绕升起。
“都愁啥呢?”
姜河夹着烟卷,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简直要把陈雪茹给气笑了。
“能不愁吗?咱家现在的日子是好过了点,可也不能这么败家啊!”
“败家?”
姜河挑了挑眉,站起身,把那张合同往怀里一揣:
“走!”
“去哪?”众女一愣。
“去地里!”
姜河大手一挥,率先迈过门槛,声音洪亮得震落了房檐上的冰溜子:
“带你们去看看,咱家的聚宝盆!”
村西头,乱石滩。
这地方之所以叫乱石滩,是因为早些年发大水,河道改道冲出来的。
除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就是那一层泛着白霜的盐碱土。
风一吹,白烟四起,迷得人睁不开眼。
再加上后面那座光秃秃的荒山,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凉。
“就这?”
赵曼丽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踩着脚下硬邦邦的冻土,心彻底凉了半截。
这地,太荒了。
荒得连只鸟都不愿意在这儿拉屎。
“这地能长啥啊?”苏清影缩着手,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看连癞蛤蟆都嫌这儿硌脚。”
姜河没搭理她们的质疑。
他走到地中央,找了块稍微平整点的地方,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在那层白花花的盐碱土上抓了一把。
土质板结,硬得像石头,稍微一用力就碎成了粉末,从指缝里流走,留下一手涩涩的白灰。
确实是烂地。
烂得不能再烂了。
但那是对别人来说。
姜河背对着众女,借着身体的遮挡,心念微微一动。
意识海中,那眼扩大了一圈的灵泉仿佛感应到了召唤,轻轻荡漾了一下。
一滴晶莹剔透、散发著淡淡荧光的灵泉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指尖。
“滴答。”
灵泉水落入他手中的土里。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干涩、板结、泛白的死土,在接触到那滴水的一瞬间,竟然像是海绵吸水一样,迅速变得湿润、黝黑。
那股子令人作呕的碱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泥土芬芳。
姜河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过身面对着那几个满脸担忧的女人。
此时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眼底那股子狂热的光芒。
“你们只看到了这地的皮,没看到它的骨。”
姜河指着脚下的土地,声音不高,却透著一股子指点江山的豪气:
“这地,种粮食确实不行。小麦、苞米,种下去就得死。”
“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
“如果用来种药材,种果树,那就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药材?”林婉儿愣了一下,她是懂中医的,“可是药材对土质要求很高,这盐碱地”
“谁说它是盐碱地了?”
姜河神秘一笑,把刚才那是被灵泉水浸润过的黑土递到林婉儿面前:
“你闻闻。”
林婉儿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鼻翼微微耸动。
下一秒,她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这这是”
那股味道,充满了生机,甚至带着一丝丝灵气,比她在药田里闻过的最肥沃的土还要好闻!
“这土里有气!”林婉儿惊呼出声。
“对,有气,地气!”
姜河顺杆爬,开始给她们画大饼:
“我早就看过了,这片地底下有暗河,水质特殊。只要把表层的碱土翻一翻,再引水过来,那就是顶级的药田!”
他伸手指著远处那座荒山:
“看到那座山了吗?”
“以后,那半山腰上,我要种满人参、灵芝、黄精!”
“山脚下,我要种上一大片葡萄园,还要种苹果、梨子、大樱桃!”
“等到秋天,果子挂满枝头,红的、紫的、黄的,那是啥景象?”
姜河越说越兴奋,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眼前已经不是一片荒地,而是一座金山银山:
“在这乱石滩上,我要盖一座大房子!”
“不是土房,是大瓦房!甚至是带院子、带花园的小洋楼!”
“咱们以后,就在这儿,养鸡、养鸭、种花、弄草!”
“这就是咱们姜家的后花园,是咱们的桃花源!”
风,呼呼地刮著。
姜河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地上回荡。
这番话,如果换个人说,那就是痴人说梦,是疯话。
可是,从姜河嘴里说出来,配上他那笃定、自信、甚至带着点狂妄的神情。
竟然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说的这一切,明天就能变成真的。
几个女人听得入了神。
赵曼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著计算的光芒。如果真能种出药材和水果,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那利润简直不敢想。
苏清影看着姜河的侧脸,心跳有些加速。这个男人画饼的样子,竟然该死的迷人。
沈小雨虽然听不懂什么药材果树,但她听懂了“大房子”。
她看着那片乱石滩,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姜河描述的画面,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傻笑了起来。
“当家的。”
陈雪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走上前一步:
“虽然听着像做梦,但我信你。”
“我也信!”
林婉儿紧接着开口,她看着姜河手里的那把黑土,眼神坚定:
“这土确实不一样。”
“我也信。”
“还有我!”
一个个声音响起,在这寒风中显得格外温暖。
没有质疑,没有嘲笑。
只有无条件的信任。
这就是他的底气。
姜河看着这几个女人,心里暖烘烘的。
他把手里的土往地上一撒,随手抄起旁边立著的一把铁锹。
“既然都信,那就别愣著了!”
“咱们今天就把这地界儿给圈起来!”
“我看谁以后还敢说这是烂地!”
说完,他抡起铁锹,狠狠地铲向了那坚硬的冻土。
“咔嚓!”
冻土应声而裂。
就在姜河热火朝天,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他的余光突然瞥见,村口的大路上,晃晃悠悠地过来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板正的藏青色中山装,即使在这大冷天里,扣子也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透著股子假正经的劲儿。
他推著一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著个人造革的公文包。
车铃铛按得“丁零当啷”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似的。
那副昂着头、用鼻孔看路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刚学会打鸣的公鸡。
姜河手里的铁锹猛地一顿。
原本热络的眼神,瞬间结了冰。
这身行头,这副德行。
化成灰他都认识。
那个前世把沈小雨害得名声扫地、最后又逼得她走投无路的渣男——
陈世美!
他竟然这时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