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那道因为太过震惊而变得有些尖锐的门帘摩擦声，像是一把冰刀，瞬间割断了屋里那股子粘稠暧昧的气氛。如闻蛧 勉沸粤独
柳如烟像是触电了一样，整个人猛地往后一弹。
“咣当！”
她的后腰重重地撞在了后面的红漆木柜上，疼得她眉头一皱，但她连揉都不敢揉，手忙脚乱地理著鬓角的碎发，那张原本清冷的脸，此刻红得像是刚染出来的红布，连脖子根都透著粉。
“我我教完了！”
她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眼神甚至不敢往门口瞟，低着头就要往旁边躲。
姜河也是老脸一热。
那只刚才还紧紧包裹着人家小手的大手，此刻尴尬地悬在半空，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咳！”
他握拳抵在嘴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震散这屋里的尴尬：
“那个小雨啊，还没睡呢？”
门口。
沈小雨依旧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僵在那里。
风从她掀开的门帘缝里灌进来，吹得煤油灯苗乱晃，把她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忽大忽小，显得格外孤单。
她看着柳如烟那慌乱的样子，又看了看姜河那只还没收回来的手。
刚才那一幕，就像是一根刺，扎进了眼睛里。
疼，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但她没有闹，也没有摔盘子。
在这个家，她习惯了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到尘埃里。
“没没睡。”
沈小雨吸了吸鼻子，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做正事了？”
“这冻梨刚缓好，软乎着呢，我寻思给你们送点过来润润嗓子”
她一边说著，一边迈步进屋。
脚步很轻，像是怕踩碎了什么。
她走到炕桌旁，把那盘切好的黑色冻梨轻轻放下。
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死死地扣著盘子的边缘，指甲盖里还残留着刚才刷锅留下的黑灰。
跟柳如烟那双拿笔的手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小雨迅速把手缩回袖子里，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那你们接着练，我去把外屋地的水缸盖上。”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背影萧瑟，像是随时会被这冬夜的寒风给吞没。
“站住！”
姜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
他要是让这傻丫头就这么走了，今晚这根刺儿就算是扎实了，以后指不定要烂在肉里。
他一把扔下钢笔，从炕上跳下来，两步跨过去，直接抓住了沈小雨的胳膊。
“跑啥？”
姜河把她拽回来，按在刚才柳如烟站过的位置上。
“当家的”
沈小雨不敢抬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我不识字，我不懂这些，我在旁边碍事”
“谁说你碍事了？”
姜河霸道地打断她，拿起桌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往她面前一怼：
“来看看，这是啥？”
沈小雨被迫抬起头。
纸上，两行字。
一行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丑得惨不忍睹。
一行铁画银钩，端正秀丽，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沈小雨愣了一下。
“上面这狗爬的字，是你当家的我写的。”
姜河指著那行丑字，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地自嘲：
“下面这行，是柳老师写的。”
“刚才柳老师那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怕我这手烂字以后出去签合同让人笑话，这才手把手地给我正正骨。”
说到这，他转头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装鹌鹑的柳如烟，眼神里带着点戏谑：
“柳老师，是吧？”
柳如烟这会儿脸上的热度刚退下去一点，被姜河一点名，只好硬著头皮点了点头，声音发虚：
“是姜河同志的握笔姿势有问题，手腕太僵，我我那是纠正动作。”
虽然解释得很苍白，但沈小雨听进去了。
她看着那两行字，眼里的泪光闪了闪。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当家的不是嫌弃她，是为了以后做大事不被人笑话。
可是
她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纸上漂亮的字迹。
那墨痕还没干透，染黑了她的指尖。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突然攫住了她的心。
当家的在进步，在学文化，在往高处走。
柳老师有学问，能教他，能帮他，能跟他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话聊天。
而自己呢？
只会烧火，只会做饭，只会洗那一盆又一盆永远洗不完的脏衣服。
以后当家的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她是不是就真的成了那个拖后腿的“糟糠”？
是不是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当家的”
沈小雨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怯懦和自卑仿佛被某种巨大的渴望给冲散了。
那是对知识的渴望，更是对想要留在他身边的渴望。
“我也想学！”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颤音，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我也要认字！我也要学写字！”
“我不想当睁眼瞎，我不想不想以后连你写的信都看不懂。”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却死死盯着姜河的眼睛，一步不退。
姜河看着她。
看着这个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女人，此刻却爆发出这样惊人的勇气。
他笑了。
笑得格外温柔，眼角的褶子里都藏着宠溺。
“学！”
姜河大手一挥，重重地拍在炕桌上：
“必须学！不仅你要学，咱们全家都得学！”
“以后咱们是要做大买卖的，要是连个账本都看不懂，让人卖了都得帮人数钱！”
“柳老师！”
姜河转过身，冲著柳如烟一抱拳，语气里带着股子江湖气：
“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可就交给你了。把我们这帮大老粗教出来，算你头功！”
柳如烟看着这一对夫妻。
一个粗犷却深情，一个卑微却坚韧。
她心里的那点尴尬和羞涩，突然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和责任感。
她推了推眼镜，整理了一下衣襟，重新恢复了那个知性优雅的模样，嘴角噙著笑：
“好，既然想学，那就从今天开始。”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很严的，谁要是学不好，可是要打手板的。”
话音刚落。
“哗啦——”
里屋那道本来就只拉了一半的蓝布帘子，彻底被掀开了。
赵曼丽披着大衣，手里拿着那副缺腿的眼镜；苏清影裹着被子，探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就连林婉儿都撑著身子坐了起来。
原来这帮人早就醒了，一直竖着耳朵在偷听呢！
“算我一个！”
赵曼丽一边戴眼镜一边走出来，眼神里闪烁著精光：
“我在国外学的是金融，算账我在行，但这就咱们这边的简体字，我还真得认认。”
“还有我！还有我！”
苏清影也不甘示弱，光着脚丫子踩在炕沿上：
“我不光学写字，我还能教大家唱简谱！以后咱们家开会，先唱个歌提提神！”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陈雪茹，也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子凑了过来，撇了撇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外头大雪封门，咱就在屋里绣花那是绣，在纸上绣花也是绣。我也学！省得以后去供销社买东西算错账让人笑话！”
一时间，这间破旧的小土屋里，热闹得跟炸了营似的。
姜河看着这满屋子虽然落魄、但眼里都有了光的女人。
看着她们围在炕桌旁，争着抢着要纸笔。
那一刻，他觉得这外面漫天的大雪，仿佛都成了这温馨一幕的背景。
这哪是逃难啊。
这分明就是在这苦难的岁月里，开出了一朵最硬气的花！
“行！”
姜河盘腿坐在炕梢，看着这一屋子的红袖添香，豪气顿生：
“那就这么定了！”
“从今晚开始，姜家夜校，正式开课！”
“谁要是学得好，明天早上，加个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