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河的手掌宽厚、粗糙,带着常年干农活磨出来的老茧,硬得像块砂纸。
而被他反扣住的那只手,细腻、微凉,软得像是一团刚发好的面。
这种极致的触感反差,就像是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
“腾”地一下。
那股燥热顺着两人相贴的手背,一路烧到了心窝子里。
柳如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想抽回手,可那只大手像把锁,扣得死紧。
她想斥责,可一张嘴,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姜姜河!你放开!这这成何体统!”
“体统?”
姜河不仅没放,反而把身子往后仰了仰。
这一仰,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袄,虽然两人的衣服都打着补丁。
但那种女性特有的、绵软的触感,还是透过层层叠叠的棉花,清晰地传导到了姜河的脊背上。
要命。
真他娘的要命。
姜河只觉得喉咙发干,像是一口吞了个滚烫的煤球。
“柳老师,这可是你说的,要把我这爪子练出来。”
姜河微微侧头,坏笑着,那热气直喷在柳如烟红得滴血的耳垂上:
“我要是松开了,这笔可就拿不稳了。到时候练不好,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你——!强词夺理!”
柳如烟气得咬牙,那张平时清冷高傲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羞愤的红晕,像是一朵被雪水浸润的海棠花。
她想退,可后面就是炕桌,退无可退。
她想躲,可两只手都被姜河控制在身前,动弹不得。
最要命的是味道。
一股淡淡的、却无孔不入的幽香,正从柳如烟的领口里钻出来。
那是墨水的清苦味,混杂着姜河刚买回来的“友谊牌”雪花膏的茉莉香,还有
还有一种女儿家特有的、温热的体香。
这味道像是带着钩子,勾得姜河心猿意马,呼吸都跟着粗重了几分。
“咚、咚、咚”
那是心跳声。
在这寂静的冬夜里,两颗心脏隔着衣服撞击胸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频率都在慢慢重合。
柳如烟显然也听到了。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睫毛颤抖得厉害,不敢去看姜河那双深邃得像是要吃人的眼睛。
她是个读书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闺秀。
从来讲究的是发乎情止乎礼。
可现在
这个男人的体温,霸道地包裹着她,那种雄性的荷尔蒙气息,让她腿脚发软,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
不行。
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柳如烟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试图找回一点为人师表的尊严。
“好,练字。”
她咬著牙,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
“既然要练,那就好好练。你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就我就拿砚台砸你!”
“得嘞,听老师的。”
姜河见好就收,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真把这只高傲的白天鹅惹急了,以后连毛都摸不著。
他正了正身子,虽然手还没松开,但背后的压迫感稍微收敛了一些。
“那咱们从哪开始?”姜河问。
“从从握笔开始。”
柳如烟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支钢笔上。
“手指不要死扣,要虚。”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姜河的手背,指尖冰凉:
“就像就像手里握著一个鸡蛋,用力太大会碎,用力太小会掉。”
“手腕要活,转动的时候靠的是腕力,不是胳膊肘。
说到专业领域,柳如烟那种骨子里的自信和从容终于慢慢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变得清脆悦耳,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你看这个‘永’字。”
她握著姜河的手,带动着笔尖,在纸上缓缓落下。
“侧、勒、努、趯、策、掠、啄、磔。”
“这就是永字八法,也是楷书的根基。”
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很有节奏,像是一首安神的曲子,慢慢抚平了屋里那种燥热暧昧的气氛。
姜河原本还在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身后的柔软和鼻端的香气。
但随着柳如烟的讲解,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了。
“颜体的字,讲究的是‘筋骨’。”
柳如烟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股子认真的劲儿:
“横平竖直那是死规矩,真正的字,得有精气神。”
“你看这一笔悬针竖。”
她带着姜河的手,在纸上重重按下一笔,然后缓缓提起,收锋。
那一道墨痕,力透纸背,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地立在纸上。
“这叫‘骨力’。”
柳如烟眼中闪烁著光芒,那是一种对文化的虔诚和热爱:
“字如其人。姜河,你这人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但我看得出来,你骨子里有股子狠劲儿,也有股子韧劲儿。”
“就像这颜体,外圆内方,看似宽博,实则森严。”
“你练这个,最合适。”
姜河愣住了。
他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柳如烟。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羞涩慌乱的小女人,也不再是那个落魄的下放知青。
她像是一块蒙尘的玉,被知识的光芒擦亮了,散发著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魅力。
那专注的神情,那侃侃而谈的自信,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姜河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色欲。
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对美好的欣赏和敬重。
前世,他有钱,身边围着无数女人。
但那些女人,要么图他的钱,要么怕他的势。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柳如烟这样,能看透他的骨子,能跟他在精神上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共鸣。
“外圆内方”
姜河喃喃自语,看着纸上那个刚刚写出来的、歪歪扭扭却又透著几分力道的“永”字。
“说得好。”
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那当然。”
柳如烟下意识地扬了扬下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带着点小得意:
“我爷爷可是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眼神暗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继续练。”
她重新握紧了姜河的手,这一次,没有了刚才的旖旎,只有严师的苛刻:
“这一笔写歪了!重来!”
“手腕别僵!你是拿笔,不是拿锄头!”
“呼吸!调整呼吸!别像头老牛似的呼哧带喘的!”
“啪!”
她另一只手还在姜河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不疼。
酥酥麻麻的。
姜河咧嘴一笑,也不恼,老老实实地任由她摆布。
窗外的风雪似乎停了。
屋里的煤油灯芯爆了个灯花,光线跳动了一下。
墙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一个宽厚如山,一个纤细如柳。
远远看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与缠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姜河甚至希望,这堂课能一直这么上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
老天爷显然不想让他太得意。
就在两人沉浸在这一笔一划的教学中,姿势越来越自然,身体贴得越来越紧的时候。
“哗啦——”
门口那厚重的棉门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了。
一股冷风钻了进来,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
“当家的,柳姐姐”
一个软糯、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切了点冻梨,还有昨天买的苹果,给你们送送”
声音戛然而止。
沈小雨端著一个粗瓷盘子,僵在门口。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炕桌前的那两个人。
姜河坐在前面,手里握着笔。
柳如烟站在他身后,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他背上,两只手紧紧地包著姜河的手,脸都要贴到姜河的耳朵上了。
从门口这个角度看过去。
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在拥抱。
还是那种亲密无间、难舍难分的拥抱。
沈小雨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手里的盘子一抖,那几块切好的冻梨差点滚到地上。
虽然姜河说过,要读书识字,要进步。
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在教写字。
可是
可是这也太近了吧?
近得连个针缝都插不进去。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堵得她嗓子眼发疼。
那是她的当家的啊。
是昨天晚上才抱着她说“你是正房”的当家的啊。
现在却被另一个女人,那样紧紧地“抱”在怀里。
而且那个女人,是那么有文化,那么漂亮,连拿笔的姿势都那么好看。
跟人家一比,自己端著盘子的手,就像是个粗鄙的烧火丫头。
“当当家的”
沈小雨咬著嘴唇,眼圈瞬间红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