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安静了。
屋里原本嗑瓜子的“咔嚓”声、纳鞋底的“嘶啦”声,都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姜河手里的那个笔记本上。
姜河老脸一红,下意识地想要合上本子。
“咳,那啥柳老师,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他试图转移话题,手忙脚乱地把钢笔帽往回拧,结果越急越乱,墨水甩了一滴在手背上,黑乎乎的一块。
柳如烟没接茬。
她往前迈了一步,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行字,眉头越锁越紧,仿佛看到了一坨牛粪掉在了白米饭上。
“别收。”
她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那是常年握笔、翻书的手,指尖带着淡淡的墨痕,直接按住了本子的一角。
力气不大,但态度坚决。
“让我看看。”
柳如烟弯下腰,那张带著书卷气的脸凑近了纸面。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好闻的墨水味混杂着雪花膏的清香,直往姜河鼻子里钻。
但这会儿姜河可没心思闻味儿。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老师当堂抓包的小学生,浑身不自在。
“这这是字?”
柳如烟看了一会儿,终于直起了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气著了:
“姜河,我以前只觉得你是个粗人,没想到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但最终还是没忍住职业病的发作:
“你这简直是在虐待钢笔,侮辱纸张!”
“你看这个‘计’字,言字旁写得像个瘸腿的板凳,十还是歪的。”
“还有这个‘肉’字,里面那两个人你是想把他们挤死吗?都要飞出框了!”
“最离谱的是这个”
柳如烟纤细的手指点在那个像蜘蛛一样的字上,气得声音都拔高了:
“这是个啥?鬼画符吗?贴在门上都能辟邪了!”
屋里传来几声憋不住的低笑。
赵曼丽推了推眼镜,肩膀耸动;苏清影更是把脸埋进了围巾里,笑得浑身乱颤。
就连老实巴交的沈小雨,也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把脸转到了墙那边。
确实太丑了。
跟鸡爪子挠的似的,还是一只喝醉了酒的鸡。
姜河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好歹也是重生人士,前世也是签过几亿合同的大老板,虽然那是用签字笔龙飞凤舞签个名,跟这正楷两码事,但也不能被这么埋汰啊。
“差不多行了啊。”
姜河梗著脖子,强行挽尊:
“字嘛,那就是个工具。能记事儿,能看懂,不就行了?”
“我又不去考状元,写那么好看干啥?能当饭吃?”
“能看懂?”
柳如烟气笑了。
她一把夺过姜河手里的钢笔。
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股子文人的傲气。
“看来你是真不懂,什么叫字如其人。”
她没找座,就这么站着,腰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株雪地里的青竹。
手腕悬空,笔尖轻触纸面。
刷刷刷。
没有丝毫停顿,行云流水。
刚才姜河费劲巴力写得歪歪扭扭的那行字——“一九七六年春耕计划”,被她重新写在了下面。
铁画银钩。
那字迹,既有女子的秀丽,又带着几分男子的刚劲,每一笔都像是有了生命,在纸上舒展开来。
跟上面那行“鬼画符”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就像是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贵族,旁边站了个满身泥点的乞丐。二八看书蛧 毋错内容
惨烈。
太惨烈了。
姜河看着那行字,刚才那股子不服劲儿,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柳如烟,不愧是教授的女儿,这手字,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夫下不来。
“好看吗?”
柳如烟收笔,侧过头看着姜河,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
“好看。”
姜河不得不承认。
“这叫颜体,讲究的是中正平和,大气磅礴。”
柳如烟把笔帽扣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她看着姜河,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热切,那是老师看到了“后进生”想要改造的欲望:
“姜河,你现在是一家的顶梁柱,以后还要做买卖、干大事。”
“你想想,将来你要是跟人签合同,或者给上面写报告,就拿出这一手字”
“人家不得笑掉大牙?还以为咱们靠山屯出来的人,都是文盲呢!”
这话扎心了。
姜河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前世他做生意,确实因为文化低吃过不少亏,后来虽然有钱了,但也总被人背后叫暴发户。
“那那咋整?”
姜河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下来:“我都这岁数了,手都硬了,还能练出来?”
“怎么不能?”
柳如烟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
她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把那本语文课本往炕桌上一拍:
“这大雪封山的,咱们出不去,正好有时间。”
“从今天开始,我教你!”
“不仅教你,小雨,曼丽,清影,还有雪茹姐,大家没事都跟着学!”
“咱们姜家大院,不能光养膘,还得养养脑子!”
这提议一出,屋里顿时炸了锅。
“我也学?”沈小雨指著自己的鼻子,又惊又喜,“我我笨”
“笨鸟先飞嘛!”
“我也来凑个热闹,正好太无聊了。”赵曼丽也来了兴致。
一时间,原本充满“堕落”气息的小屋,突然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扫盲班。
姜河看着这帮女人兴致勃勃的样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
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行行行,学学学。”
姜河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把手伸给柳如烟:
“柳老师,那您受累,看看我这爪子还有救没?”
柳如烟没说话。
她走到姜河身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微微弯下腰。
“手伸直,别僵著。”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得姜河耳根子发痒。
姜河依言伸出手。
柳如烟伸出那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姜河那只满是老茧、粗大黝黑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小,还没姜河的手掌宽。
但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姜河皮肤的那一刻,姜河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麻。
那种细腻的触感,那种微凉中透著温热的体温,顺着手背的毛孔,直接钻进了心里。
“握笔不能太死,要虚掌实指。”
柳如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或者说,她进入了“老师”的角色,心无旁骛。
她调整著姜河的手指,大拇指按在他的虎口处,食指轻轻勾住他的指关节。
“手腕放松,力量要从这里发出来”
她说著,身子往前探了探。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的胸口几乎要贴上姜河的后背。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袄,但姜河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具身体的柔软和曲线。
还有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发香,像是钩子一样,勾得他心猿意马。
这哪里是练字?
这分明是在练定力!
姜河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微微侧头,正好看到柳如烟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
睫毛很长,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鼻梁挺翘,嘴唇红润,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看纸!看我干什么?”
柳如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抬地斥责了一句,手里稍微用了点力气,捏了一下姜河的手指。
“嘶”
姜河倒吸一口凉气,不仅没觉得疼,反而觉得那股酥麻感更重了。
“柳老师”
姜河声音有点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你这教学方法是不是有点太‘贴心’了?”
柳如烟一愣。
她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几乎是半个身子都环抱着姜河,手把手地抓着人家,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在这个年代,这简直就是伤风败化!
“腾”地一下。
两朵红云瞬间飞上了柳如烟的脸颊,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想要抽回手。
但姜河却反手一扣,没让她抽走。
“别动。”
姜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感受着掌心里那只慌乱的小手:
“老师教到一半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笔还没落下呢,咱们接着练。”
“你你流氓!”
柳如烟又羞又恼,想挣脱,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惊动了别人,只能僵在那里,任由姜河那只粗糙的大手包裹着她。
那原本冰凉的小手,此刻烫得惊人。
这哪是在写字。
这分明是在这漫天大雪的冬日里,点了一把名为“暧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