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供销社的大门,是两扇厚重的红漆木门,上面挂著厚厚的棉门帘子。
还没进门,一股子特殊的混合味道就钻进了鼻子。
那是酱油醋的酸味、胶皮鞋的橡胶味、生布匹的浆味,还有旱烟和雪花膏混在一起的怪味。
这味道不好闻,但在那个年代,这就是富足的味道,是让人心安的味道。
姜河掀开门帘,一股热浪夹杂着喧嚣声扑面而来。
屋里人不少,大多是穿着灰蓝中山装或旧棉袄的城里人,正围着柜台挑挑拣拣。
姜河这一身打补丁的破棉袄,外加那个还在滴著血水的背篓,往这亮堂堂的屋里一站,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只刚从泥坑里滚出来的野猪,闯进了瓷器店。
不少人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捂住了鼻子。
姜河没理会那些白眼,径直走向了日化柜台。
柜台后面站着个胖乎乎的女售货员,正低头织毛衣,两根竹签子碰得“咔哒咔哒”响。
她眼皮都没抬,好像柜台外面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团空气。
“同志,拿盒雪花膏。”
姜河敲了敲被磨得油光锃亮的玻璃柜台。
胖售货员手里的动作没停,甚至连头都没抬,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蛤蜊油在门口大缸里,自己拿,五分钱一盒。”
在她眼里,这种乡下泥腿子,也就配抹点蛤蜊油防皴裂,雪花膏?那是他能用的吗?
“我不要蛤蜊油。”
姜河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股子不耐烦:
“我要友谊牌雪花膏,铁盒装的那种。”
听到这话,胖售货员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那双势利眼上下把姜河扫了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他那磨破了边的袖口上。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她鼻孔里喷出来。
“我说同志,你看清楚了没?那可是友谊牌的,带香味的。”
她把毛衣往柜台上一扔,抱着膀子,一脸的不屑:
“那一盒得一块五,还得要一张工业券。你有吗?”
“别一会儿拿出来全是毛票,数半天还不够个零头,耽误我工夫。”
周围几个买东西的人也跟着窃笑。
一个乡下汉子,买这么贵的雪花膏,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是啥?
姜河看着那张写满了“狗眼看人低”的大饼脸,也不生气。
跟这种人置气,跌份。
他伸手探进怀里,再拿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沓钱。
不是毛票。
是最上面那张崭新的、绿油油的“大团结”!
在这个猪肉才七毛钱一斤的年代,这一张十块钱,那是绝对的巨款。
“啪!”
姜河把那一沓钱和几张工业券,重重地拍在了玻璃柜台上。
声音清脆,震得柜台里的瓶瓶罐罐都在颤。
“一块五是吧?”
姜河手指点着那沓钱,眼神冷得像外面的冰雪:
“我有钱,也有票。我就问你,有货没有?”
胖售货员的眼珠子瞬间直了。
她死死盯着那张大团结,又看了看下面压着的几张五块、两块的票子,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刚才那股子嚣张劲儿瞬间烟消云散。
这哪是泥腿子?
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户”啊!
“有!有有有!”
她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脸上瞬间堆满了褶子,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
“同志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拿!要几盒?”
她伸手就要去拿那小小的铁盒子。
“慢著。”
姜河拦住了她。
他想起了家里那四双全是冻疮和裂口的手。
特别是苏清影那双以后要弹钢琴的手,还有林婉儿那双要拿手术刀的手。
一盒?
够谁用的?
“我不买一盒。”
姜河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售货员疑惑的目光中,淡淡地说道:
“我要一箱。”
“啥?!”
售货员手一抖,刚拿起来的雪花膏差点掉地上。
“多多少?”
“一箱。”姜河眉头一皱,“听不懂中国话?那种十二盒的大包装,给我来一整箱。”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傻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像是听天书一样。
买雪花膏论箱买?
这得多少张脸才能抹得完啊?
这小子是拿雪花膏当大酱吃呢?
“有有货吗?”姜河敲了敲柜台,语气不善。
“有!太有了!”
售货员激灵一下反应过来,这可是大业绩啊!
她转身就往仓库跑,那肥胖的身躯竟然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没一会儿,她抱着一个墨绿色的硬纸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放在柜台上:
“同志,您点点,整整十二盒,都是在这个月新到的货,香着呢!”
姜河没看,直接数出钱和票扔过去。
“再给我拿两袋红星奶粉,要全脂的。”
“还有那个红糖,来五斤。”
“那边的精纺毛线,大红的、藏青的、米白的,各来二斤。”
姜河的手指在柜台上一一扫过,每点一样,售货员的心脏就猛跳一下。
奶粉?那可是给婴儿和重病号喝的金贵物!
红糖?那得坐月子才舍得喝!
还有精纺毛线,这一斤就得好几块钱啊!
这人到底是干啥的?
难道是上面下来微服私访的大干部子弟?
售货员彻底服了。
她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打包,一边装一边点头哈腰,那态度比见了亲爹还亲:
“同志,您拿好!这毛线是咱们这最好的,织出来毛衣又软又暖和!”
“奶粉给您包了两层纸,防潮!”
“您慢走啊,下次再来,我给您留最好的货!”
姜河把那一堆东西往背篓里一塞,实际上意念一动,大半都收进了空间里,只留下几样轻便的在上面做样子。
他背起背篓,看都没看那个还在赔笑脸的售货员一眼,转身就走。
背影潇洒,脚步轻快。
出了供销社的大门,冷风一吹,姜河只觉得浑身舒坦。
这就是有钱的感觉。
这就是能让家里女人过上好日子的底气。
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钱,心里盘算著:
林婉儿身子虚,奶粉和红糖得给她多留点,那可是救命的。
雪花膏一人三盒,早晚抹,把那手养得嫩嫩的。
毛线回去让陈雪茹织几件毛衣,家里那几个大小姐穿得太单薄了,看着都让人心疼。
至于沈小雨
姜河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得给她单独留点好的,那傻丫头,有好东西从来不舍得自己用,肯定又要让给别人。
这次得盯着她用,不用就家法伺候!
想到昨晚的“家法”,姜河心里一热,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回家!
老婆孩子(未来会有)热炕头,那才是正经事。
回靠山屯的路,得走一个多小时。
姜河因为心情好,加上身体被灵泉改造过,走得飞快。
太阳偏西的时候,他已经能看见屯子口的那个老歪脖子树了。
但这会儿,屯子口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
平时这时候,那棵树下总聚著一帮老娘们嚼舌根,今天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姜河皱了皱眉,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他加快脚步,刚拐进自家那条胡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只见自家那个破败的小院墙外头,正围着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他们穿着吊儿郎当的短棉袄,戴着耷拉着耳朵的狗皮帽子,正踩着墙根下的积雪,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趴在墙头上往院子里瞅。
一边瞅,还一边发出猥琐的哄笑声:
“哎呦,那小腰,真细啊!”
“那个戴眼镜的也不错,看着挺带劲!”
“啧啧,这姜河真是艳福不浅,也不怕死在炕上”
“妹子!别晾衣服了,出来跟哥哥唠唠嗑呗!”
那是赖三手底下的几个狗腿子,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
姜河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上来了。
好啊。
趁我不在家,欺负到门上来了?
真当老子昨天放的大鹅是摆设?
还是觉得我姜河的女人,是你们这群癞皮狗能惦记的?
他把背篓往上提了提,手伸进怀里,没摸刀,而是摸出了一块刚才在路边捡的、足有拳头大的冻土块。
“找死!”
姜河低骂一声,眼底杀气暴涨,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
“吱嘎——”
院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