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萧刚踏出水牢的铁门,潮湿的寒气还未散尽,便见廊下立著一道玄色身影。
碧幽斜倚著廊柱,指尖把玩着一枚玉佩。
晨光落在她眉眼间,显然已在此等候许久。
“如何?”
她挑眉看来,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试探,
“见了昔日好友,听了那些诛心的话,后悔跟随我了?”
郁萧胸口的涩意还未平复,闻言却缓缓勾起唇角。
他眼底没有半分动摇,
“同娘子在一起,是我此生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
那些谩骂与误解,与留在她身边相比,不过是过眼云烟。
碧幽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指尖轻抛玉佩,声音转了个弯:
“本来明日祭山大典,我打算让这几个镇妖司修士做祭品。”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纵容,
“但如果郁使君开口求情,我不是不能考虑放了他们。”
郁萧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几乎没有犹豫,双膝一弯,便直直跪在青石板上,背脊挺得笔直,语气带着真切的恳切:
“求娘子放了他们!”
晨光下,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让碧幽心头莫名一软。
她走上前,指尖轻轻勾起他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这么快就为了外人给我下跪?
郁使君倒是重情重义。
“他们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立场不同。”
郁萧仰头望她,目光坦诚,
“娘子肯网开一面,郁萧此生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娘子恩典。”
“哦?”
碧幽低笑出声,眼底的戏谑更浓。
她缓缓抬步,足尖轻点,径直踩在他曲起的膝盖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看来如果我不放过他们,郁使君就不愿意为我肝脑涂地了?”
她俯身,指尖挑起他的一缕发丝,语气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诘问。
郁萧却浑不在意,反而微微抬头,目光坦诚地望进她眼底:
“娘子明鉴。”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
“属下愿为娘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与求娘子放过他们并不冲突。”
“他们是属下昔日同门,虽立场相悖,却罪不至死。
娘子若肯网开一面,是娘子的仁慈。
若不肯,属下也断不会因此怨怼娘子,更不会违背对娘子的承诺。
只是娘子一向善恶分明,属下若是不劝,怕日后想起,终究辜负了娘子给予的信任。”
碧幽看着他眼底的坦荡,足尖轻轻碾了碾他的膝盖,语气缓和了几分,
“我倒是第一天知道郁使君这么会说话。
碧幽眼底的戏谑未散去。
足尖轻轻一抬,收回了落在他膝盖上的力道,笑声清浅却带着几分玩味。
她转身缓步踱了两步,背对着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照你这个说法,边辅谢倒是十恶不赦之徒了?
他可是你们镇妖司的长老,你昔日的上司。”
郁萧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连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边辅谢与他们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与铺天盖地的悔恨。
前世他被边辅谢的花言巧语蒙骗,误以为碧幽是祸乱苍生的妖首,向镇妖司告密。
结果,陆景和带着镇妖司修士围剿,他亲眼看着她在诛妖阵中硬生生接下数道灭妖符,浑身是血地倒在他面前。
临死前看他的眼神,满是失望与不甘。
而边辅谢站在一旁,笑得阴狠又得意,那笑容,成了他这一世都无法磨灭的噩梦。
“他披着正道的外衣,行的却是祸乱苍生之事。”
郁萧的声音越发冰冷,带着咬牙切齿的悔恨,
“构陷同门、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皆是罄竹难书。”
心脏仿佛也因这份悔恨与恨意而愈发灼痛,像是在惩罚他前世的愚蠢。
“更可笑的是,我曾被他蒙蔽,做下无可挽回的蠢事。”
他喉间滚动着,声音带着浓重的苦涩,
“那些无辜惨死的修士与百姓,很多皆因他的权谋算计。
他才是真正罪该万死之人,与他相比,何悬星他们,不过是被蒙蔽的棋子罢了。”
他抬眼望向碧幽。
“原来如此。” 她轻轻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看来,你对他的恨意,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深。”
“不共戴天。”
郁萧一字一顿,声音里的恨意与悔恨几乎要凝成实质。
碧幽指尖还停留在他下颌线,眼底的笑意却骤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疑惑。
她盯着他眼底深藏的悔恨与躲闪,语气冷了下来:
“你与边辅谢到底有什么仇?
这般恨他,又遮遮掩掩。
你还瞒着我些什么?”
郁萧浑身一僵,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浸透了衣料。
前世的罪孽是他心底最不敢触碰的伤疤,更是不能对她言说的秘密。
他怎能告诉她,自己曾是害死她的元凶?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重重叩首。
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娘子,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她会厌弃他、憎恨他,连这仅有的亲近都收回。
“到了时候?”
碧幽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几分怒意。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再次炸开。
她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力道比先前每一次都重,带着几分的怒火与失望。
郁萧被打得猛地向一侧倒去,脸颊火辣辣地疼,唇角溢出血丝。
额角撞到石板,传来一阵钝痛。
可他不敢有半分迟疑,也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
只用最快的速度撑着地面,重新跪直身体,只是头垂得更低。
“属下不敢欺瞒娘子,只是时机未到。”
他知道她生气,知道她厌恶被隐瞒,可他真的不能说。
这份秘密太重,重到他不敢轻易触碰,更怕一旦说出口,就会失去她。
碧幽看着他明明受了重罚,却依旧不肯松口的模样,眼底的怒火更盛。
她抬脚,重重踩在他的肩上,离他的脸颊不过寸许,语气冰冷:
“郁萧,你最好想清楚。
在我面前,没有什么时机未到,只有你愿不愿意说。”
“今日你若不说,便永远不必说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碧幽从不留心思不纯、藏着秘密的人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