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幽踏着一身风尘归来,推开门时,眼底的疏离瞬间被案前的景象撞散几分。
郁萧跪坐在软垫上,脊背挺得笔直,苍白的脸颊透著病态的薄红。
身前白瓷盘里的水晶糕却晶莹剔透,裹着细碎糖霜,清甜香气漫在空气中。
“这是郁仙君亲手做的?”
她走上前,指尖悬在盘边却未落下,语气里的惊奇藏不住。
目光扫过他泛白的唇色与微微颤抖的指尖,
“你倒是越来越懂讨巧了。”
郁萧垂着眼,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袍下摆。
缠魂毒的余痛还在经脉里隐隐作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却刻意放软了声音,藏着满心期待:
“听人说,合口的吃食能让人舒心。
娘子处理事务辛苦,便想着做些点心,希望能合娘子的胃口。”
他不敢说抓住碧幽的心之类的话,怕显得刻意,只敢将心意藏在“舒心”二字里。
碧幽笑了,笑意却浮在表面,指尖划过案沿的木纹,语气依旧是惯常的戏谑:
“郁使君这个炉鼎,倒是越来越全能了。”
她拿起一块水晶糕,在指尖转了转,却没往唇边送,
“是怕我下次发作缠魂毒,特意讨好我?
还是藏了别的心思?”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进郁萧心里。
他早该想到,她怎会轻易信他?
在她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带着目的、只配做炉鼎的人。
一丝涩意漫上心头,眼底的光暗了几分,连经脉的疼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没辩解,只是抬手取了一块水晶糕,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软糯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可他满心都是失落,尝不出半分滋味。
咽下后,他抬眼望着碧幽,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却依旧维持着温顺的模样:
“娘子说笑了。
郁萧的一切都是娘子的,灵力也好,性命也罢,就连这点心,也只是想让娘子舒心而已。”
他顿了顿,补充道,
“能让娘子满意,是我身为炉鼎的本分,不敢有别的心思。”
碧幽看着他苍白脸上强撑的笑意,看着他因吞咽牵扯到毒素而微微蹙起的眉峰,指尖忽然顿了顿。
她忽然将手中的水晶糕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没有一丝杂味,纯粹得让她意外。
她又拿起一块,慢慢嚼著,语气淡了几分:
“味道尚可。”
郁萧的心猛地一跳,连体内的疼都仿佛减轻了大半。
他连忙颔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轻快:
“娘子不嫌弃就好!
若是喜欢,下次我再做别的。
桃花酥、绿豆糕,娘子想吃什么,我便学做什么。”
“哦?”
碧幽挑眉,看着他眼里的光亮,语气里的戏谑淡了些,多了几分认真,
“你倒是敢许。缠魂毒还没清,就想着做点心?”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带着微凉的触感,
“就不怕做着做着,毒发晕过去?”
这句话里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郁萧心头一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只要能让娘子吃到喜欢的点心,这点疼不算什么。”
他望着她的眼底,满是坦荡,
“何况,能为娘子做事,对我而言,也是幸事。”
碧幽咽下最后一口水晶糕,唇角还噙著清甜的笑意。
指尖却突然抬起,“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扇在郁萧的脸颊上。
力道不算轻,刚好将他脸上刚泛起的血色打得褪去,留下清晰的红痕。
郁萧本还沉浸在她吃光点心的欢喜里,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让他瞬间愣在原地,眼底的光亮僵住。
“可是,你方才吃了我的糕点,”
碧幽笑着看他,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刁难,眼底却藏着狡黠的光,
“这却不是一个炉鼎该做的事了吧?”
郁萧心头一凛,瞬间反应过来。
她哪里是真的计较一块糕点,不过是又想寻他的错处,逗弄他罢了。
他压下脸上的疼,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
“是郁萧的错,忘了自己的本分,不该擅动娘子的东西,还请娘子责罚。”
他垂着眼,只能看到她的裙角。
缠魂毒的余痛还在经脉里隐隐作祟,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有半分怨言。
“责罚?”
碧幽低笑出声,俯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动作带着几分难得的亲昵,
“我怎么舍得责罚我的乖乖炉鼎呢?”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落在发顶,让郁萧的心跳漏了一拍,连脸上的疼都淡了几分。
他抬眼望她,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乖顺,却多了一丝疑惑。
“不如这样,”
碧幽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兴味,
“明日我要大宴雷泽的各方诸侯,你去舞剑助兴如何?”
碧幽的话音落下,郁萧先是一怔,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了然的清明。
他怎会真的以为,只是单纯的舞剑助兴?
雷泽刚归降不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鱼龙混杂,远不如北妄域那般稳固。
那些诸侯表面臣服,暗地里指不定藏着多少心思。
还有些依附镇妖司和中原宗门的残余势力,更是蠢蠢欲动。
她让他舞剑,一则是让他亮出名头。
昔日镇妖司的郁仙君,如今是她碧幽的炉鼎。
他的剑术造诣,足以震慑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
让他们看清谁才是雷泽如今的主人,不敢轻易造次。
二则,更是借着他羞辱镇妖司。
想当初,镇妖司何等风光,视妖物为草芥。
而他作为镇妖司的得力干将,如今却要在众妖云集的宴会上,为她这个妖主舞剑助兴,这本身就是对镇妖司最狠的打脸。
是告诉那些墙头草,你们的仙君,早已是我的阶下囚、掌中物。
想通这些,郁萧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
可他的心底却没有半分抵触,反倒涌起一股奇异的笃定。
有什么关系呢?
他郁萧,早已不是镇妖司的仙君了。
从他甘愿做她炉鼎的那一刻起,从他任由她种下缠魂毒、受她百般折辱却甘之如饴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碧幽的人。
为她震慑宵小,是他的本分。
只要是她的意愿,只要能让她的地位更稳固,只要能让她更需要他。
哪怕要他在众人面前放下身段,哪怕要他背负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眼望向碧幽,眼底的乖顺里多了几分坦荡:
“是,属下明白。”
碧幽看着他眼底的了然,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
指尖又轻轻划过他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哦?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娘子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助兴。”
郁萧俯身,额头几乎要碰到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
“也明白,我的一切,本就该为娘子所用。”
无论是剑术,还是名声,甚至是昔日的身份,只要能帮到她,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来。
碧幽笑了,这次的笑意终于达了眼底,带着几分满意的慵懒:
“郁使君倒是越来越聪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