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光线幽暗。
沉重的龙涎香气如同实质。
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混合着陈年木料与御墨的清冷气味。
殿宇深处,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穹顶。
阴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御座之上,皇帝吴天端坐着。
他并未穿着正式的十二章纹衮服。
只一身玄色常服,绣着暗金龙纹。
面容在晃动的珠帘后看不真切。
唯有那通身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
吴怀瑾在御阶之下停步。
撩起衣摆,缓缓跪了下去。
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
动作带着一丝符合他“病体”的迟缓与吃力。
“儿臣……参见父皇。”
他的声音透过压抑的呼吸传来。
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恭敬。
御座之上,一片沉寂。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龙气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动。
拂过他的脊背,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的触感。
仿佛要透过这层皮囊,窥探他神魂最深处的秘密。
吴怀瑾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将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力量,尽数收敛于那残破的魂源深处。
只留下一个纯粹“孱弱”、“仁孝”的皇子表象。
他甚至刻意引导着体内那尚未完全吸收的、属于崔有容的太阴灵力。
模拟出魂源不稳、气息紊乱的假象。
许久,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
上方才传来皇帝平淡无波的声音,如同古井深潭,听不出丝毫情绪。
“起来吧。”
“谢父皇。”
吴怀瑾略显艰难地站起身。
他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御座前三级台阶的蟠龙浮雕上。
不敢直视天颜。
“身子不好,不在府中好生将养,入宫何事?”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平淡。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吴怀瑾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回父皇,儿臣……儿臣昨夜魂源旧伤突发剧痛,心中惶恐不安……”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属于儿子的依赖与脆弱。
“儿臣……儿臣只是想来看看父皇,求个心安。”
他话语恳切,将一个依赖父亲、被病痛折磨的孝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珠帘之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旧伤复发?”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是关切还是疑问。
“是……”
吴怀瑾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许是……许是前几日乔迁之喜,稍稍劳神了些……”
他故意将原因引向无关紧要的琐事。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那龙气威压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他的全身。
似乎在仔细探查着他身体的每一处状况。
吴怀瑾能感觉到,那力量在他残破的魂源处稍稍停留。
感知着那“真实不虚”的创伤,以及那“紊乱不堪”的灵力波动。
他心中冷笑。
果然,父皇对他,从未放下过戒心。
哪怕他表现得再如何“孱弱无害”。
“既如此,便好生回府静养。”
终于,皇帝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太医署那边,朕会吩咐他们,多用些心。”
“谢父皇恩典!”
吴怀瑾脸上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再次躬身行礼。
“儿臣……儿臣告退。”
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缓缓向后退去。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那么符合一个“病人”的身份。
就在他即将退出殿门时,皇帝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捉摸的意味。
“怀瑾。”
吴怀瑾脚步一顿,立刻转身,垂首。
“儿臣在。”
“近日京城,颇不太平。”
皇帝的声音透过幽暗的大殿传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压迫感。
“你身子弱,待在府中,少听,少看,少出门。”
“莫要……沾染是非。”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吴怀瑾心头一凛。
父皇这话,是意有所指?
是指祭坛黑水?冷宫裂隙?还是……崔克明遇袭?
亦或是,所有这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顺从。
“儿臣……儿臣明白。儿臣定当谨遵父皇教诲,安心静养,绝不外出惹事。”
他回答得恭敬而“愚钝”。
珠帘之后,再无声音传来。
只有那沉甸甸的龙气威压,依旧笼罩着整个大殿。
吴怀瑾知道,这是真正的逐客令了。
他再次躬身行礼,然后,一步一步,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养心殿。
直到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那无尽的威严与黑暗隔绝。
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后背的寝衣,已被冷汗浸湿。
与父皇的每一次交锋,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他抬起头,看着廊外明晃晃的日头,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与锐利。
父皇的警告……
是保护?还是……限制?
他回想起太子那隐藏至深的修为,那看似平和却暗藏审视的目光。
回想起祭坛的黑水,冷宫的裂隙。
回想起崔克明恰到好处的“遇袭”……
这京城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他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掌。
指尖,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力悄然流转。
那是吸收了“本源星髓乳”后,初步恢复的一丝力量。
虽然依旧微弱,但已不再是完全的任人宰割。
他需要更快。
需要更多的“养分”。
需要在那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回府。”
他淡淡吩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方才的虚弱。
云袖连忙应下,小心地扶着他,向着宫外走去。
脚步依旧“虚浮”,但那双低垂的凤眸深处,已燃起了冰冷的、不容摧毁的火焰。
龙潭虎穴,他已踏入。
接下来,便是各凭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