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郡王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一辆规制寻常、却用料极为讲究的青篷马车。
在数名低调却眼神锐利的护卫簇拥下,驶出王府。
碾过清晨微湿的石板路,向着皇城方向行去。
马车内,吴怀瑾端坐于软垫之上。
他已换上了一身符合郡王品级的靛青色云纹朝服。
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云袖跪坐在他身侧,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眉宇间满是忧色。
云香则捧着一个鎏金小手炉,里面燃着淡淡的宁神香。
试图驱散主人周身那挥之不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寒意。
吴怀瑾闭着眼,任由云袖伺候。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看似孱弱不堪,唯有那偶尔从帘隙透入的光线掠过他脸侧时。
才能窥见那微抿的薄唇线条,带着一种刀锋般的冷硬。
脑海中,信息如同潮水般翻涌。
祭坛黑水,冷宫裂隙,崔克明遇袭……
这一切绝非孤立。
有一只,或者说数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棋盘上同时落子。
意图将这潭水彻底搅浑,甚至……提前引爆某些东西。
月晦之夜是关键节点,但显然,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会是谁?
西域残余?听风楼背后的势力?
还是……潜藏在宫闱深处,对那井下存在同样有所图谋的“自己人”?
马车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护卫低沉的声音。
“殿下,宫门到了。”
吴怀瑾缓缓睁开眼。
眸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此刻平静无波。
将所有算计与锐利尽数掩藏。
只余下一片符合他“病弱”人设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淡然。
他在云袖的搀扶下,略显吃力地下了马车。
宫门巍峨,甲士林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今日的守卫,似乎比平日更加森严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寻常的紧绷感。
“瑾郡王殿下。”
一名身着内侍服色、面容白净却眼神精干的中年太监迎了上来。
微微躬身,声音不高不低。
“陛下正在养心殿,听闻殿下抱恙入宫,特命奴才在此迎候。”
吴怀瑾认得他,是皇帝身边颇为得用的首领太监之一,高无庸。
“有劳高公公。”
吴怀瑾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气虚的沙哑。
在高无庸的引领下,他缓步踏入宫门。
步伐略显虚浮,需要云袖稍稍用力搀扶。
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宫道两侧。
守卫的禁军,眼神比往日更加锐利。
站位也似乎经过微调,隐隐构成某种合击阵势。
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龙气威压,似乎也比往常更加活跃。
如同蛰伏的巨龙,稍稍睁开了眼皮。
看来,冷宫那边的异动,果然引起了父皇的警觉。
甚至可能……不止是警觉。
“高公公,父皇今日……气色如何?”
吴怀瑾状似随意地问道,语气带着晚辈的关切。
高无庸脚步不停,侧身微微低头。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回王爷,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近日政务繁杂,略有些操劳。”
回答得滴水不漏。
吴怀瑾不再多问。
一行人沉默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朱红宫墙,琉璃碧瓦,在晨光下闪耀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
行至一处拐角,另一队仪仗恰好迎面而来。
明黄伞盖,蟠龙旌旗,赫然是太子吴怀仁的车驾。
太子坐在步辇之上,穿着一身杏黄常服。
面容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符合他“平庸”人设的倦怠。
眼神看似平和,深处却仿佛蕴藏着看不透的迷雾。
他看到吴怀瑾,脸上立刻堆起符合长兄身份的、带着几分亲近却又自然流露出储君威仪的笑容。
“九弟?”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你不是在府中静养吗?怎地入宫来了?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他的目光在吴怀瑾苍白的脸上停留。
那关切看起来无比真诚,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关心弟弟身体的兄长。
然而,吴怀瑾却敏锐地捕捉到。
在那看似平和的目光深处,一丝极快闪过的、如同幽潭底部微光的审视。
太子的气息收敛得极好,近乎完美地模拟着一个修为平平、耽于享乐的储君。
但吴怀瑾的神魂感知远超常人。
尤其是在吸收了崔有容的“本源星髓乳”后,对能量波动的感知更是敏锐了数倍。
他隐隐感觉到,太子那平和表象下。
隐藏着一股如同深海暗流般深沉、凝实的力量。
远非表面显露的那么简单。
这位太子兄长,隐藏得……可真深啊。
吴怀瑾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在云袖的搀扶下,微微躬身行礼,姿态谦恭而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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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劳太子殿下挂心,臣弟只是……旧伤略有反复。”
“心中不安,特来向父皇请安,求个心安。”
他抬起眼,眸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与孺慕。
完美扮演着一个依赖父亲、身体孱弱的弟弟。
太子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长兄的宽厚。
“九弟孝心可嘉,但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快去吧,莫要让父皇久等。”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言语举止皆符合一个仁厚储君的形象。
“谢太子殿下关怀,臣弟告退。”
吴怀瑾再次行礼,由云袖扶着,继续向前走去。
与太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
再次敏锐地捕捉到太子身后随行人员中,那个低着头、气息内敛的侍卫。
那侍卫的指尖,有着常年使用某种特殊兵器留下的、极其细微的茧子。
与乌圆描述的,砖窑那些神秘“宫里人”的特征,有几分相似。
而太子,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那副温和宽厚的姿态。
吴怀瑾心中寒意更盛。
太子的手,不仅伸得长,藏得深,而且……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
这是一个远比表面看起来危险得多的对手。
终于,养心殿到了。
殿宇森严,飞檐斗拱,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气与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高无庸在殿门外停下脚步,躬身道。
“殿下请稍候,容奴才进去通传。”
“有劳。”
吴怀瑾静立等候。
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前肃立的金甲侍卫,扫过那紧闭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殿门。
他能感觉到,那扇门后,有一股浩瀚如渊、冰冷如狱的气息。
那是他的父皇。
大夏皇朝的至尊。
也是这盘棋局中,最深不可测的执棋者之一。
而刚刚擦肩而过的太子,恐怕……也是这棋局中,一个隐藏极深的、不容小觑的对手。
殿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高无庸走了出来,侧身让开。
“王爷,陛下宣您进殿。”
吴怀瑾整理了一下并无线褶的衣袍。
将脑海中所有关于太子的猜测暂时压下。
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所有气息收敛到极致。
只余下那副精心维持的、温顺孱弱的皮囊。
然后,他迈步,踏入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危险的——
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