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有容端着一个白玉托盘,走了进来。
她显然精心梳洗过,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绫罗裙。
乌发松松绾起,只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固定。
脸上未施脂粉,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眼神……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痴缠与炽热,多了几分……近乎卑微的恭顺与依赖。
她走到榻前,并未像往常那般急切靠近。
而是在距离三步远处停下,微微垂首。
“听闻瑾儿今夜似乎未曾安睡,容姨……炖了碗‘宁神乳’,或许能助你安眠。”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奉上前来。
那托盘上,是一只温润的白玉碗。
碗中盛着色泽乳白、散发着浓郁灵力和淡淡奶香的液体。
那灵力精纯温和,远胜她之前送来的任何汤羹。
显然,她动用了金丹本源,融入了自己的太阴灵液。
吴怀瑾目光落在白玉碗上。
又缓缓移到崔有容那带着恳求与不安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的审视,让崔有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捧着托盘的手微微发抖。
她怕。
怕他拒绝。
怕连这唯一能证明自己“有用”的方式,都被剥夺。
那刚刚被安抚下去的心魔,似乎又有躁动的迹象。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压力时,吴怀瑾终于动了。
他并未让云袖或戌影上前,而是自己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白玉碗。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崔有容冰凉颤抖的手指。
崔有容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却不敢抬头,只是更深的垂下脖颈。
吴怀瑾端着玉碗,并未立刻饮用。
他垂眸,看着碗中那蕴含着精纯太阴灵力的乳白色液体。
这就是……套上缰绳后,主动献上的“牛乳”么?
果然,比之前更为甘美,也更为……滋补。
他抬起碗,凑到唇边,浅浅尝了一口。
温润粘稠的液体滑入喉间。
那精纯浩荡的太阴灵力瞬间如同温暖的潮水。
涌向他干涸刺痛的神魂本源,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缓与滋养。
甚至比之前他主动“汲取”时,效果更为显着。
因为这是她心甘情愿、毫无保留的奉献。
吴怀瑾缓缓将碗中灵乳饮尽。
感受着那澎湃的滋养之力在四肢百骸流转。
修复着残破的经脉,温养着刺痛的神魂。
他放下空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味道很好。”
他淡淡评价,语气听不出喜怒。
崔有容却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
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激动,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瑾儿喜欢……喜欢就好!”
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容姨……容姨以后日日为瑾儿炖来!”
她像是找到了存在的终极意义,脸上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
吴怀瑾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冷笑。
看,驯服一头金丹期的“宝牛”,其实也并不难。
只要找到她最脆弱的心防,给予她最渴望的“认可”与“依赖”。
她便会心甘情愿地,献上一切。
“有劳容姨了。”
他语气依旧平淡。
“夜色已深,容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是!瑾儿你也好生安歇!”
崔有容连连点头,如同领了莫大的恩赏。
小心翼翼地端起空托盘,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内殿。
那背影,充满了满足与……一种新生的虔诚。
殿门合上。
吴怀瑾独自坐在榻上。
感受着体内那被太阴灵乳滋养后、明显舒缓了几分的魂源。
虽然距离彻底修复依旧遥远,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他缓缓握紧了手掌。
猫已归巢,带回情报。
牛已驯服,献上乳汁。
接下来……
他目光转向内殿通往侧间的小门。
那里,通往梓颖居住的西院。
该听听那只“幼鼠”,又听到了什么新的“声音”了。
他并未传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那扇小门被极轻极缓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颗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是梓颖。
她穿着那身水绿色的襦裙,头发有些凌乱。
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小脸上带着未散的睡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惊恐过后的苍白。
她看到榻上的吴怀瑾,黑亮的大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
如同受惊的小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扑倒在榻前。
“主人!主人!”
她声音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抓住吴怀瑾的袍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奴……奴听到了!听到了!”
吴怀瑾垂眸,看着她瑟瑟发抖的小身子。
“听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地底下……地底下的朋友们说……说西边那个很冷的地方(砖窑)。”
梓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
“今天……今天又送进去了好几个‘睡着的小盒子’……”
“它们……它们很害怕,说那些小盒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还有一个……一个特别小的‘声音’……好像……好像快要听不见了……”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眼中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是弟弟……一定是弟弟!主人,求求您,救救弟弟!求求您!”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吴怀瑾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只因为血脉牵连而痛苦恐惧的“幼鼠”。
他知道,那个婴儿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祭坛需要活祭,但并不意味着祭品能活到最后。
尤其是……最“纯净”的婴孩,往往是邪恶仪式中最“美味”的祭品。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梓颖这个残酷的事实。
有时候,留有希望,比彻底绝望,更能驱动一个人。
他伸出手,并非抚摸她的头。
而是从旁边小几上,拿起一块新做的、做成小老鼠形状、栩栩如生的芝麻糖。
他将那块芝麻糖,递到了梓颖面前。
梓颖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精致可爱的老鼠糖。
又抬头看看主人那双深不见底、却似乎能包容她所有恐惧的眼睛。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吃。”
吴怀瑾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梓颖颤抖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了那块老鼠糖。
她没有立刻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仿佛那是主人给予的某种承诺或力量。
“你弟弟的事,本王记下了。”
吴怀瑾看着她,语气依旧淡漠。
“继续听。”
“把你‘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本王。”
“尤其是关于那个‘特别小的声音’的任何变化。”
“明白吗?”
梓颖用力点头,用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奴……奴明白!奴一定好好听!把所有声音都告诉主人!”
她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尽管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近乎偏执的坚定。
“下去吧。”
吴怀瑾挥挥手。
梓颖再次叩首,紧紧攥着那块老鼠糖。
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内殿。
吴怀瑾漠然地看着她消失。
这只“幼鼠”的恐惧与牵挂,是最好用的驱策。
让她在极致的情绪波动中,去“听”到更多……
或许连那些老鼠本身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祭坛运作的规律?
守卫换防的间隙?
亦或是……那些神秘“宫里人”的蛛丝马迹?
他重新靠回软榻,闭上眼。
脑海中,信息如同碎片般飞舞。
驯服的牛,受伤的猫,恐惧的鼠,投诚的鹫。
即将完成的祭坛,神秘的宫里人,还有那口躁动不安的棺材……
这一切,都指向即将到来的月晦之夜。
他必须在那之前,编织好一张足够牢固的网。
一张既能捕获猎物,又能保全自身。
甚至……能从中攫取最大利益的网。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任何疲惫。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锐利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