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床。”
斯嘉丽指着实验室角落里的一块……冷冰冰、灰扑扑的厚重铅板。
“铅板?”
艾尔抱着自己仅有的一卷铺盖,嘴角疯狂抽搐:
“博士,我是碳基生物,不是核废料。睡这上面我会得老寒腿的。”
“你不懂!这块板下面是实验室的主动力传输管!”
斯嘉丽推了推护目镜,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道:
“冬天自带供暖(虽然偶尔会漏电),而且铅能阻挡实验室里的高能辐射。为了防止你在睡梦中变异长出第三只手,这是最佳选择!”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艾尔,转身钻进了那堆像垃圾山一样的图纸里,嘴里碎碎念着“出力率”和“爆破阈值”。
艾尔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那块铅板,又看了一眼四周满地的螺丝钉、喝了一半长毛的咖啡杯、还有不知道放了多久散发着诡异味道的外卖盒。
这里不是实验室,这是高科技猪圈。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
艾尔放下行李。
他当然没有睡那块铅板。。
既防潮,又防漏电,还软和。
当晚,斯嘉丽从图纸堆里抬起头,想找个地方倒咖啡渣时,看到睡在行军床上、呼吸平稳的艾尔,愣了一下。
“切,娇气的实验体。”
她嘟囔了一句。但不知为何,听着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平稳的呼吸声,她这几年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
“警报!警报!反应堆过热!”
实验室里红灯狂闪,刺耳的蜂鸣声让人心慌。
斯嘉丽正手忙脚乱地用灭火器对着一台冒烟的机器狂喷,满脸黑灰,狼狈不堪。
“该死的!冷却液!备用冷却液在哪里?!” 她急得大叫,脚下一滑,踩到了一个滚落的齿轮,整个人向后摔去。
身后并没有传来硬着陆的疼痛。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紧接着,艾尔象是变戏法一样,另一只手精准地从一堆杂物里抽出了一桶蓝色的液体,甚至都不用看刻度,直接“哗啦”一声倒进了机器的入料口。
滋滋——
白烟散去,红灯熄灭。危机解除。
斯嘉丽惊魂未定地靠在艾尔怀里,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空的灭火器。
“博士。” 艾尔的声音无奈地从头顶传来,“冷却液不能放在烤箱旁边,会挥发的。还有,你的鞋带开了。”
斯嘉丽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不仅开了鞋带、还两只颜色都不一样的鞋子,脸“腾”地一下红了,甚至通过了脸上的黑灰。
她猛地推开艾尔,为了掩饰尴尬而大声吼道:
“我……我当然知道!这是实验的一环!我在测试……测试你的应激反应速度!看来你合格了!”
“是是是。”
艾尔蹲下身,自然地帮她把鞋带系好,还顺手打了个死扣:
“那为了奖励我,今晚能不能不吃那绿色的牙膏状营养膏了?”
斯嘉丽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明明有着能徒手拆高达的力量,却在做着系鞋带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准了。” 她别过头,声音小得象蚊子叫,“冰箱里有冷冻肉……你自己做。”
……
斯嘉丽发现,自己的实验室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上扎脚的螺丝钉不见了,它们被分门别类地装进了收纳盒,甚至还粘贴了标签(虽然字很丑,像狗爬一样)。
那些长毛的咖啡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总是洗得干干净净、随时倒满热水的保温杯。
就连空气中那股机油味,都混入了一丝……炖肉的香气。
晚饭时间。
两人围坐在那是用废弃电缆卷轴改成的小圆桌旁。
桌上是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炖肉,虽然肉是合成的,但在艾尔的烹饪下,香气扑鼻。
“阿呆。”
斯嘉丽咬着筷子,看着头顶那个被烟熏得黑乎乎的通风窗。通过脏兮兮的玻璃,能看到极高处有一层隐约的、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屏障。
艾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放下了手里的碗:
“博士,我来这也快一个月了。一直想问你,咱们头顶上那个像锅盖一样、把整个下城区罩住的光膜,到底是什么?”
“我看它晚上还会发光,挺好看的。”
“好看?”
斯嘉丽冷笑一声,那是艾尔从未见过的、充满讽刺和厌恶的表情。
她用筷子指了指天花板:
“那是‘天穹屏障’。”
“屏障上面,就是上城区。”
“那是把我们像垃圾一样隔绝开的围墙。”
斯嘉丽狠狠地戳着碗里的土豆,仿佛那是个仇人:
“上城区的老爷们,用那个屏障锁住了所有的清洁空气和阳光。他们在上面享受着永恒的蓝天,而把所有的工业废气、魔导辐射、还有垃圾,统统排到下面来。”
艾尔皱了皱眉:“只是为了空气?”
“当然不。”
斯嘉丽眼神阴郁:
“更重要的是——魔法拢断。”
“在联邦,魔法是特权。那个屏障是一个巨大的魔力过滤网。”
“它保证了只有上城区才拥有纯净、稳定的魔力环境,供那些贵族修炼。”
“而在下城区……”
斯嘉丽摊开手,指了指周围破旧的设备:
“这里的魔力是混乱的、暴躁的。屏障不仅抽干了我们的资源,还成了监视器。”
“这就是为什么下城区的人只能玩蒸汽和机械。因为联邦法律规定:未经许可的下城区贱民,严禁接触高阶魔法。”
“我们是被圈养的猪,自生自灭。”
说完,斯嘉丽似乎失去了胃口。她放下碗,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吃饱了。”
她转身回到了工作台前,背影显得格外瘦小和孤独。
……
谈论上城区的话题,似乎真的勾起了斯嘉丽心底的阴影。
深夜,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不……不要……”
“我不是废物……别扔下我……”
艾尔被一阵压抑的尖叫声惊醒。
他翻身下床,看到斯嘉丽正缩在椅子上,抱着双膝,浑身冷汗,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她在发抖,象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博士?”
艾尔轻声唤道。
“别……别过来。”
斯嘉丽的声音在颤斗,那是梦魇的馀韵:
“姐姐说得对……我没有魔力……我是家族的耻辱……我什么都做不好……炸了……全都炸了……”
她在梦呓,或者说,陷入了某种自我厌恶的死循环。
白天那个意气风发、要把上城区踩在脚下的女博士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个被家族否定、被姐姐羞辱的小女孩。
艾尔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安慰的话语填补不了被抛弃的空洞。
他走到角落,把自己那个虽然简陋但铺着厚厚帆布的行军床搬了过来,轻轻放在斯嘉丽的椅子旁边。
然后,他拿出一张毯子——那是他用两件旧大衣缝的,虽然不好看,但很厚实。
他把斯嘉丽裹得严严实实,象个粽子。
“睡吧。”
艾尔坐在行军床上,背靠着她的椅子,就象一堵墙。
“我就在这儿。”
“如果那是恶梦,我就把它打跑。”
“如果那是你姐姐,或者是那个该死的上城区……”
艾尔顿了顿,握紧了拳头,语气平静却有力:
“我也会把他们打跑。”
斯嘉丽在毯子里动了动。
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属于艾尔的体温。
那是比任何暖气片、比任何反应堆都要真实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那是她在冰冷的家族里,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笨蛋。”
良久,斯嘉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从毯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你打不过她的。她是高阶法师。”
“我是物理系。”
艾尔笑了笑,闭上眼睛,双手抱胸:
“物理系克制法系。这是常识。”
那一晚,斯嘉丽没有再做噩梦。
她在那个充满了机油味、混合着一点点汗味和那个男人体温的角落里,睡了这几年来最安稳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