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极慢,每一分每一秒都长得令人发指。
松本调查官精心准备的“深入谈话”,最终在凌晨一点左右,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倒不是陈序终于“良心发现”或者“扛不住压力”招供了什么,而是松本自己先有些扛不住了。
他用了强光灯,用了持续不断的、频率变幻的噪音干扰,用了反复的、车轮战式的诘问,甚至动用了那台连着电极片的便携机器——虽然只是用它监测陈序的生理指标,试图查找撒谎的破绽。
陈序的脸色在强光下白得象纸,嘴唇干裂出血,手腕被铐住的地方已经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整个人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沙漠暴晒。
他时而清醒,眼神涣散地回答着那些车轱辘般的重复问题;时而象是陷入半昏迷状态,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或呓语。
但偏偏,就是没有松本想看到的崩溃,没有逻辑清淅的真实供述,也没有指向任何具体人物或地点的有效信息。
那台监测仪上的曲线,除了显示陈序的心跳、血压确实在疲惫和压力下起伏不定外,并没有出现典型的“撒谎峰值”。
这家伙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个受过顶级抗审讯训练的非人类!
更让松本恼火的是,当审讯进行到后半夜,陈序的状态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他会在回答问题时,突然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露出傻笑,喃喃地说:“看……画在飞……青花瓷的蝴蝶……” 或者对着松本身后的墙壁,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别追我了……我把笔还给你们还不行吗……” 活脱脱一个精神濒临崩溃、开始产生幻觉的疯子。
松本开始怀疑,再这么搞下去,会不会真的把这小子弄成精神病。那到时候,别说口供,连人都废了,英国佬那边更没法交代——他们可不要一个疯子。
最终,松本阴着脸,示意暂停。让人把虚脱般的陈序拖回原来的拘留室,重新铐在床架上,只留下一句冰冷的“看好他,明天继续”,便带着满身疲惫和无处发泄的怒火离开了。
拘留室的门关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门外隐约的守卫踱步声,和室内陈序粗重却刻意压抑的喘息。
黑暗中,陈序睁开了眼睛。眼底哪里还有半分混沌和疯狂?只有一片被疲惫包裹着的、异常冷静的清亮。
“生理机能损耗百分之三十七,主要集中在外周神经和肌肉组织。精神疲劳度高,但内核认知功能受系统保护,保持完整。” 系统的声音平稳汇报,“松本的审讯手段属于中高强度心理压迫结合感官干扰,未触及实质性物理伤害底线。宿主应对策略有效,‘伪装临界崩溃’策略成功诱导其暂停。”
陈序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极其轻微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过度换气的肺部慢慢平复。手腕和脚踝的疼痛火辣辣的,但他此刻更关注的是脑中那个清淅的倒计时。
距离“窗口期”开始,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系统,我需要恢复方案。最大程度,最快速度。” 他在意识中下令。
“激活深度修复协议。集中生物能量修复主要运动肌肉群、手腕表皮及膝关节。预计耗时九十分钟,完成后可恢复基础行动能力,但疼痛感无法完全消除。建议同步进行心理放松与行动计划推演。”
一股暖流开始从身体深处缓缓弥漫开来,所过之处,酸痛僵硬的肌肉象是被无形的巧手按摩梳理,虽然谈不上舒适,但那种过度使用后的撕裂感在明显减轻。
手腕破皮处传来微微的麻痒感,那是细胞在加速修复。陈序号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长城”传来的坐标、地形,以及系统扫描过的这栋建筑结构图。
鹿儿岛县警本部大楼,主楼五层,附楼三层。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三楼东侧的特殊拘留局域,相对独立,只有一个主要出入口,有专人看守。
走廊有监控,但根据系统之前的渗透分析,凌晨三点到四点这段时间,是监控室守卫换班和最容易懈迨的时段。楼外有围墙,但不算太高,重点是避开巡逻的警车和可能存在的红外感应设备。
他的计划清淅而冒险:利用系统制造的短暂混乱,在守卫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解决门口看守,夺取钥匙或武器,然后通过消防信道或通风渠道离开主楼局域,翻越围墙,潜入夜色中的城市。接着,利用城市街巷的掩护,向南部海岸线移动。
全程必须快、静、诡异,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
“关键节点一:制造混乱的时机与方式。建议利用本层老旧电路,制造小范围短路,触发烟雾报警器。节点二:解除自身束缚。手铐钥匙在门口守卫腰间。节点三:脱离建筑。东侧消防信道门锁为机械锁,系统可辅助破解。节点四:城市潜行路线已规划三条,根据实时情况选择。节点五:抵达海岸线识别点。” 系统将推演好的步骤一一列出。
“守卫情况?”
“门外一名,走廊尽头可能有另一名流动岗。精神状态:困倦,警剔性中等。武器:标准警棍,可能有辣椒喷雾。无配枪。” 系统通过分析门外的呼吸频率、偶尔的哈欠声和身体晃动频率做出判断。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体内的修复在进行,外面的夜色也越来越深,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或汽车驶过的声音。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陈序感觉身体状态恢复了许多,至少那种动一动就眼前发黑的感觉消失了。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疼痛依旧,但已经不影响发力。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系统,准备执行‘幽灵’协议。倒计时一分钟。”
“明白。开始接管本层部分电路监控,屏蔽故障反馈信号三十秒。准备释放微电流干扰烟雾报警器传感器。倒计时五十秒……”
陈序从行军床上坐起,动作轻缓无声。他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守卫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靠在了墙上,发出一点布料摩擦声,然后是一声极力压抑的哈欠。
“四十秒……三十秒……二十秒……”
陈序将身体挪到床边,双脚踩地,微微弓身,象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目光锁定在门缝下方透出的那一线微弱光亮上。
“十、九、八……”
“……三、二、一。行动!”
“嗤——啪!”
一声轻微的、如同电线短路的爆响,紧接着,拘留室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鸣叫!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铄!
几乎同时,门外的走廊灯光猛地闪铄了几下,骤然熄灭!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局域。
“怎么回事?!” 门外守卫显然被吓了一跳,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懵懂和慌乱。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对讲机,另一只手握紧了警棍。
就在他注意力被头顶尖叫的报警器和熄灭的灯光吸引的刹那,拘留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陈序用一根早已悄悄掰弯、藏在袖口里的简易金属丝,在系统精准计算下,拨开了并非绝对牢固的门闩。
守卫刚按下对讲机通话键:“三楼东区,烟雾报警器响了,灯光也……” 话音未落,一只手臂如同毒蛇般从门缝中探出,准确无误地扣住了他握着对讲机的手腕,用力一拧!守卫吃痛,闷哼一声,对讲机脱手掉落。
他反应也算迅速,另一只手的警棍顺势就朝门内砸去!但陈序的速度更快!他整个人如同泥鳅般滑出,低头躲过警棍,合身撞入守卫怀中,被铐住的双手虽然活动受限,但手肘和膝盖成了最凶狠的武器!一记沉重的肘击狠狠撞在守卫肋下,守卫顿时岔气,身体弯了下去。陈序毫不停留,膝盖上顶,正中对方下颌!
守卫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眼前一黑,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倒在地。
整个过程,从门开到守卫倒地,不过三四秒钟,快得惊人,除了最初的报警器尖叫和几声闷响,几乎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陈序喘息着,迅速在守卫腰间摸索,果然找到了手铐钥匙。他利落地打开自己腕上的束缚,又将守卫的武装带解下,拿走了警棍和辣椒喷雾。他尤豫了一下,没有去捡那个还在发出沙沙电流声的对讲机。
报警器还在刺耳地响着,远处已经传来了奔跑声和嘈杂的人声:“东区!快去看看!”“是不是着火了?”
陈序不再耽搁,按照系统规划的路线,象一道影子般扑向走廊尽头的消防信道门。门锁是老式的,系统引导着陈序用两根细铁丝探入锁孔,微微拨动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外是漆黑的楼梯间,只有下方出口的绿色“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光。陈序闪身进入,反手轻轻带上门,将喧嚣和警报声稍稍隔绝。
他没有往下,而是往上!根据系统扫描,楼顶可能有通往附楼或其他局域的信道,比直接从一楼大门出去风险更小。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楼梯上,无声而迅捷地向上奔去。五楼,天台门。同样是一道简单的锁,在系统指导下很快打开。
清冷的夜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陈序精神一振。他伏低身体,快速扫视天台。不远处,果然有一条锈迹斑斑的、连接主楼和后方三层附楼的维修信道,象是铁架天桥。
就是那里!
他如同狸猫般窜过天台,攀上铁架。铁架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在夜风和高处,并不明显。他手脚并用,快速通过十几米长的铁架,来到了附楼楼顶。
附楼主要是仓库和部分后勤部门,夜间无人。陈序找到一处外墙的排水渠道,试了试牢固程度,一咬牙,双手抱住渠道,双腿交错夹紧,开始向下滑降!
粗糙的渠道表面摩擦着他本就伤痕累累的手掌和腿侧,火辣辣的疼。但他咬紧牙关,控制着速度。三楼,二楼……快到地面时,他看准下方一堆废弃的纸箱和杂物,松手跳了下去!
“噗通!” 一声闷响,他落在杂物堆里,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很好地缓冲了力道。他不敢停留,翻身爬起,警剔地观察四周。这里已经是警局大院的后侧角落,围墙就在不远处,墙外是幽深的巷道。
院子里有几盏路灯,但光线昏暗。远处主楼那边人声鼎沸,警灯闪铄,显然被报警器彻底搅乱了。
好机会!陈序伏低身体,利用墙角和绿化带的阴影,快速潜行到围墙边。围墙约两米五高,顶端有防止攀爬的弧形铁丝网,但对陈序此刻被系统略微强化的体能和身手来说,并非不可逾越。他后退几步,一个短距离助跑,猛地蹬踏墙面,身体借力向上蹿起,双手准确地抓住了围墙顶端边缘,避开铁丝网!
手臂发力,腰腹收紧,一个干净利落的引体向上加翻越,整个人如同体操运动员般轻盈地翻过墙头,落入墙外的黑暗中。
双脚踩在巷道的碎石地面上,陈序的心脏狂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兴奋。他出来了!真的从那个铜墙铁壁般的警局里出来了!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现在是一个逃犯,一个被全国(甚至多国)通辑的“国际重犯”,赤着脚,穿着单薄破烂的运动服,身上只有一根警棍和一小罐辣椒喷雾。
他迅速辨别了一下方向,按照系统规划的、最隐蔽的一条路线,钻入了迷宫般的狭窄巷弄之中,朝着城市南部的海岸线方向,开始了真正的“夜奔”。
夜色浓稠如墨,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而在他身后的县警本部大楼,彻底炸开了锅。石川警视衣衫不整地冲到三楼拘留室,只看到倒在地上的守卫和空空如也的床架,以及那副被打开扔在地上的手铐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很快,松本调查官也铁青着脸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被高强度审讯折腾得半死不活、手无寸铁、还被铐住的家伙,竟然在戒备森严的警局内部,悄无声息地放倒守卫,破解门锁,成功逃脱了?!
“废物!一群废物!” 松本再也维持不住冷静,低声咆哮起来,“立刻封锁所有出口!调取监控!通知巡逻队全城搜捕!他跑不远!”
刺耳的警笛声瞬间撕裂了鹿儿岛宁静的夜空,无数红蓝光芒闪铄起来,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但此刻的陈序,已经象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错综复杂的城市脉络中,向着那片等待着他的、黑暗而自由的海岸线,拼命奔跑。
他的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冰冷的夜风灌进破口的衣衫,但他却感觉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回家,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