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岛县警本部三楼,通往特殊审讯区的走廊,气氛比停尸房还要凝重几分。
白惨惨的灯光打在光洁如镜却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映出几个被拉长变形的黑色身影。石川警视走在最前面,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他身后半步,跟着那位从东京来的公安调查官——松本,一个五十多岁、脸庞瘦削、眼神象鹰隼般锐利的男人。再后面,是两名身材格外魁悟、面无表情、一看就是专门干“脏活累活”的制服警察,手里拎着金属工具箱,走路悄无声息。
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仿佛都成了沉默的见证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松本调查官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淅,带着东京腔特有的那种冷硬感:“石川君,时间不等人。上面的耐心是有限的,英国佬的飞机已经在东京降落了,来的是一位副部级特使,带着所谓的‘联合调查小组’。压力已经直接顶到了首相官邸。我们必须在这个‘国际罪犯’被正式提走或者发生其他变量之前,拿到点象样的东西——要么是真实身份,要么是文物下落,最好是两者都有。”
石川警视眉头紧锁,没有立刻接话。
他当然明白事情的紧迫性。官房长官那番切割声明发表后,来自东京的指令就一道比一道严厉,要求鹿儿岛县警本部“务必查清真相,展现能力”。但眼前这个“小林信介”,或者说这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就象一块滚刀肉,软硬不吃,之前那套疲劳加心理施压,似乎收效甚微。
松本的到来,意味着更“直接”的手段要被提上日程了,这让他这个老刑警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抗拒的服从。
“松本先生,嫌疑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似乎都不太稳定,医生建议……” 石川尝试做最后的提醒。
“医生?” 松本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石川君,你是在警视厅干了几十年的老警察了,应该明白,对付这种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危险分子,常规的医疗建议需要让位于更重要的国家利益。他晕倒?可能是装的。他虚弱?可能是演的。我们需要的是真相,不是病人的病历。”
他停下脚步,站在三号审讯室门外,通过门上的小窗看了一眼里面。陈序依旧靠坐在那张行军床上,闭着眼睛,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手腕上的淤青清淅可见,一副随时可能再次昏厥过去的模样。
松本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审视和冷酷。“开始吧。按照计划a。先彻底搜查他和他的所有物品,尤其是那个他一直抱着的画具箱。然后,我要亲自和他‘聊聊’。”
石川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示意身后一名警察开门。
门锁转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陈序。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带着戒备和掩饰不住的疲惫。看到门外不止石川,还有松本和那两个生面孔的壮汉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小林信介,” 石川推门进去,语气比之前更加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疏离,“这位是从东京来的松本调查官。鉴于你的身份存在重大疑点,且涉嫌多项严重跨国犯罪,我们需要对你本人及你的随身物品进行更彻底的检查。请配合。”
陈序的目光扫过松本那冰冷的、如同打量物品般的眼神,又落到那两个警察拎着的金属箱子上,心中警铃大作。系统的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检测到强烈敌意及生理威胁信号。预计搜查强度将超越常规,并可能伴随高压力审讯。建议宿主做好心理及生理耐受准备。‘坤坤’外层防护已激活反扫描模式,但若进行破坏性拆解,内部内核仍有暴露风险。”
“我……我需要律师……” 陈序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斗,这是他此刻最“合理”的反应。
“在确认你的真实身份和国籍之前,你无法享有某些特定权利。” 松本开口,声音平板无波,“现在,请站起来,配合检查。”
两名壮汉警察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陈序从床上拽起来,动作粗暴。手铐被解开,但立刻被反拧到背后重新铐上。陈序跟跄了一下,右腿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松本,里面交织着恐惧、愤怒和一丝不屈。
松本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挥了挥手。
搜查开始了。这种搜查,已经远远超出了常规的警务程序范畴,更接近于某种“清洁”作业。
陈序身上那套廉价的运动服被要求脱下,每一寸布料都被仔细揉捏检查,甚至缝合线都被用力拉扯。鞋子被拆开鞋底,鞋带被抽走。他的头发、耳朵、口腔……所有可能藏匿微型物品的部位都没有放过。整个过程充满了羞辱性,两名警察的动作毫不留情,仿佛在检查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陈序咬着牙,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忍受着这一切。他能感觉到系统的监控在全力运转,分析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评估着威胁等级。同时,系统也在调动他体内的生物能量,尽可能缓解疼痛和不适,维持基本的身体机能。
一无所获。除了那套衣服和一双破鞋,陈序身上干净得象个刚出生的婴儿——如果忽略那些新旧伤痕的话。
松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金属画具箱——“坤坤”上。
“打开它。” 松本命令道。
“那是我的画具!很贵的!你们不能……” 陈序挣扎起来,脸上露出急切和心疼,表演得恰到好处。
一名警察上前,粗暴地提起画具箱,放在审讯室的金属桌子上。箱子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边角有磨损的痕迹,密码锁是最简单的那种三位数机械锁。
“密码。” 警察冷冷地问。
陈序报出了一串数字,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密码锁“咔哒”一声打开。警察掀开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画笔、颜料管、调色板、裁纸刀、素描本、几块用了一半的橡皮、还有几个卷起来的画布筒。一切都符合一个穷酸画家的行头。
画笔是廉价货,颜料是普通学生用的牌子,素描本上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风景和静物习作,画布筒里是空白的画布。
两个警察开始一件件往外拿,仔细检查每一支笔杆是否空心,每一管颜料是否被替换过内容物,调色板有没有夹层,素描本的每一页都被翻开对着灯光看,画布筒被拧开查看……检查得极其细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子上的画具被摊开了一大片,但没有任何异常发现。颜料就是颜料,画笔就是画笔,画纸就是画纸。甚至连那把裁纸刀,都是最普通的那种。
松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亲自走上前,拿起那个画具箱,里里外外仔细敲打,又用一个小手电照着观察接缝。箱子是普通的铝合金加内衬海绵结构,没有任何夹层或暗格的迹象。
“不可能……” 松本低声自语。根据情报和这个“小林信介”之前对画具箱异乎寻常的紧张态度,这东西应该是关键才对。难道判断错了?还是说,文物根本就没在飞机上,或者已经被转移了?
就在松本陷入自我怀疑,两名警察也检查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当松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画具箱外侧某个特定位置时,箱子内部,一个极其微小、与箱体材质完全融合的传感单元,被触发了。
那不是物理上的触发,而是某种特定频率和节奏的震动触发的加密信号接收机制。这个机制被设计成只有在极端靠近、且以特定方式接触时,才有可能被意外激活,概率极低。但此刻,它偏偏就被激活了。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带有独特编码规律的震动波,从画具箱外壳传入内部内核,又通过某种生物兼容的传导介质,悄无声息地传递到了陈序被反铐在背后的手腕皮肤上。
正沉浸在紧张和表演中的陈序,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疼痛,不是惊吓,而是一种……熟悉的、温暖的、带着特定节奏的酥麻感!就象最初绑定系统时,那股电流划过身体的轻微战栗,但更加柔和,更加隐晦,并且带着明确的信息编码!
是“长城”!是家里传来的信号!
陈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狂猛的力度捶打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被强行压下。
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甚至将那一瞬间的震动,巧妙地掩饰成了因为警察粗暴翻检他的画具而引发的、压抑的愤怒和颤斗。
他微微低下头,让凌乱的刘海遮住眼底瞬间爆发的精光。系统几乎在信号接入的瞬间就完成了译码和分析,简洁的信息流直接呈现在他的意识深处:
“信标已接收。状态确认。接应方案:‘归途’第三预案。窗口期:未来三十六小时。关键节点:明日凌晨三时至五时,坐标xxxxx,xxxxx。识别信号:三长两短灯光,频率xxx。备用方案:见机行事,优先自保。‘长城’守望。”
信息很短,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坐标是经纬度,系统瞬间在陈序脑中映射出一幅局部地图——那是鹿儿岛县南部一处偏僻的海岸线,礁石密布,远离主要航道和居民点。窗口期是凌晨,正是人最困倦、戒备可能相对松懈的时候。识别信号清淅明确。
希望!如同漆黑深海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光芒,虽然遥远,却无比清淅地指明了方向!三十六小时,他只需要再撑三十六小时!
搜查还在继续,甚至更加变本加厉。松本似乎不信邪,命令警察将画具箱的内衬海绵都撕开了一角检查,又将那些颜料挤出一部分,素描本撕了几页……依旧一无所获。陈序的画具箱,看起来就是一个真得不能再真的、寒酸画家的全部家当。
松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挥手,示意警察将满地狼借的画具胡乱塞回箱子。然后,他走到陈序面前,冰冷的眼睛近距离逼视着他。
“很好,” 松本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看来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专业。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也有很多方法,可以帮助你……回忆起你究竟是谁,把东西藏在了哪里。”
他指了指房间里新增的一套设备——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台灯,但灯泡似乎特别亮;一个连着许多电极片的便携式机器,屏幕闪着幽光;还有几个看起来就让人不舒服的、包裹着软垫的金属支架。
“小林信介,或者不管你真名叫什么,” 松本缓缓说道,“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稍微……深入一些。我希望你能象刚才配合搜查一样,继续配合。为了你自己好。”
新一轮的、强度远超之前的审讯,即将开始。但此刻的陈序,尽管身体依旧疲惫疼痛,尽管处境似乎更加险恶,内心深处却燃烧起了一簇炽热的火苗。那火苗的名字,叫做“回家”。
他看着松本那冰冷而笃定的脸,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意味的浅浅弧度。
“我……我真的只是个迷路的画家……” 他重复着那句苍白的话,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