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架!放下起落架!”
f-15j长机飞行员那急促、紧绷、几乎带着吼声的指令,象一根钢针,狠狠扎进陈序被肾上腺素和高度专注填满的脑海。
“放……放下起落架!” 陈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重复了一声,右手猛地探向起落架控制杆,用力扳下!他的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但足够坚决。
一阵沉闷的液压传动声从机身深处传来,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机腹下方,前起落架和两个主起落架挣脱了束缚,缓缓向下探出,在高速气流中微微颤斗着锁定到位。驾驶舱内的起落架指示灯,从闪铄的琥珀色变成了稳定的绿色。三只钢铁的“脚”,准备去亲吻那条从未设计承受如此重量的沥青路面。
“很好!襟翼!放到着陆位!保持速度!你对准中心线了!高度一千!速度再减五节!稳住!你能行!” 僚机飞行员的声音也挤了进来,试图用更平缓的语气给予引导,但那份难以掩饰的紧张,通过电流的嘶嘶声清淅可辨。
陈序没有回应。他全部的感官,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在接收和处理着海量信息。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条越来越清淅、越来越宽阔的黑色跑道——不,是公路。
耳朵过滤着引擎的咆哮、气流的嘶吼,以及系统在他脑中冷静到近乎刻板的语音提示。
“当前下滑道稍陡,轻微拉杆。注意右侧风速变化,有轻微侧风,左舵修正一度。保持速度一百三十五节。燃油储备仅够一次复飞尝试,不建议执行。” 系统的声音象一块冰,试图镇住他快要沸腾的神经。
一次复飞尝试?陈序号扯了扯嘴角,他根本没考虑过复飞。
燃油表指针已经象钉死在红区最底部的棺材钉,引擎的推力响应也明显变得迟滞绵软。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要么成为明天国际新闻头条里“奇迹迫降的幸运儿”或“引发外交纠纷的倒楣蛋”,要么就成为搜救队明天在丘陵树林里查找的“不幸遇难者”。
高度五百英尺。那条黑色“丝带”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能看清路面上一道道崭新的白色标线,以及两侧用来隔离对向车道的、微微凸起的中央分隔带。路旁,黄色的临时隔离墩和少量施工机械的轮廓也清淅起来。
地面,刺耳的警笛声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救援人员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架拖着白色航迹、如同巨石般坠落的庞巴迪。警察握着对讲机的手在微微出汗,消防员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水枪开关上,医护人员默默检查了一遍担架和设备。封锁线外,举着手机的人群屏住了呼吸,连快门声都消失了。
空中,两架f-15j已经拉开了一些距离,在更高处盘旋,如同两只盘旋的鹰隼,既监视,也避免被可能的坠毁波及。
飞行员们紧盯着下方,心中同样捏着一把汗。他们是军人,任务是拦截和防卫,但眼看着一架民用飞机、一个还在喊救命的“同胞”在自己面前实施如此高风险迫降,那种复杂的滋味难以言喻。
“四百英尺……速度一百三十节……姿态良好,轻微带杆……三百英尺……注意接地前最后十英尺,会有明显地面效应,稳住……”
系统持续提示。陈序的双手双脚在进行着极其精密的微调,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数十吨钢铁的命运。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飞机,而是在进行一场不允许有丝毫失误的神经外科手术,病人就是他自己和怀里那箱沉甸甸的“历史”。
二百英尺!公路仿佛猛然向上跃起,扑面而来!两侧的树木和丘陵飞速向后退去。
“一百五十英尺!准备好!保持!保持!”
陈序的呼吸彻底停滞,瞳孔收缩到极致,视野里只剩下那条黑色的中心线和两侧飞速掠过的路肩。
一百英尺!
起落架的轮子仿佛已经能感觉到路面沥青的粗糙质感。
五十英尺!
巨大的地面效应开始作用,飞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微微向上托了一下,陈序号几乎是本能地减少了拉杆力。
三十英尺!
“收一点油门前沿气流开始变得混乱” 系统的声音陡然加快。
二十英尺!十英尺!
就是现在!
陈序猛地将油门收到慢车,机头微微抬起,以一个教科书式的拉平姿态,让主起落架的两个巨大轮胎,率先去迎接地面的考验。
砰——吱嘎——!!!
一阵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混合着轮胎与崭新沥青路面剧烈摩擦产生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骤然爆发!陈序感觉整个机身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又被狠狠向上弹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安全带死死勒进肩膀和胸膛,传来一阵剧痛。
主轮接地了!但接触并不完美,飞机象一匹不情愿被套上缰绳的烈马,剧烈地颠簸、跳跃了一下!
“压住!向前稳住!” 系统厉声喝道,同时陈序眼前的平视显示器上,绿色的着陆引导线疯狂地抖动、偏移。
陈序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向前推住操纵杆,同时拼命踩下方向舵踏板,对抗着因为颠簸和不平整路面可能引发的侧滑。飞机在接触地面的瞬间,似乎想要偏出中心线。
吱——嘎——!!!
摩擦声持续不断,甚至能闻到一股橡胶烧焦的糊味通过并不完全密封的舱门缝隙飘了进来。减速的感觉并不象正规跑道那样线性而有力,公路的摩擦系数和长度都在挑战着极限。
速度表上的数字在飞快下降:一百节……九十节……八十节……
“注意前方!中央分隔带凸起!轻微左转避开!” 系统突然报警。
陈序号馀光瞥见,前方不远处,那条用来分隔对向车道的矮小混凝土凸起,正横亘在原本笔直的“跑道”中央!庞巴迪的起落架间距虽然能跨过去,但高速碾过那种障碍,很可能导致起落架损坏甚至折断!
来不及细想,他猛地向左打了一点方向舵,同时微微向左压了点坡度。庞大的机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在公路上画出一道轻微的弧线,惊险地让主轮从分隔带凸起的左侧边缘擦了过去!
七十节……六十五节……
速度还在降低,但剩下的跑道长度也在飞速减少!陈序已经能看到公路尽头那片被临时隔离墩和警车封锁的局域,以及更远处影影绰绰的人群和闪铄的警灯。
“释放减速伞!” 系统催促。
减速伞!陈序号猛地想起这架公务机上还有应急的减速设备!他手忙脚乱地在仪表板上查找那个平时绝不会用到的按钮。
找到了!
他狠狠拍了下去!
砰!
又是一声闷响从机尾传来。一顶红白相间的巨大减速伞从机尾舱门射出,瞬间被气流充满,象一朵突兀绽放的狰狞花朵,带来了巨大的、令人安心的后拽力!
飞机的减速感陡然增强!速度指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向后拉去:六十节……五十五节……五十节……
公路尽头的景象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淅。警车上旋转的红蓝灯光几乎要晃花他的眼睛。
四十节……三十五节……
够了!这个速度,就算冲出去,撞上隔离墩或者警车,生存概率也大大增加了!但陈序号心里还绷着最后一根弦——怀里那箱东西,可经不起剧烈碰撞!
他拼命踩下刹车(虽然在这种路面和速度下效果有限),同时努力保持方向。
三十节……二十五节……
白色的庞巴迪,拖着冒烟的主轮和身后怒放的红白减速伞,象一头终于被驯服的钢铁巨兽,喘息着、哀鸣着,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在距离公路尽头那片由警车和隔离墩组成的“围墙”仅仅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它彻底停了下来。
机头微微下垂,主轮处冒出缕缕青烟,减速伞无力地耷拉在机尾后的路面上。引擎早已熄火,只有螺旋桨在惯性地缓缓转动几圈后,也归于寂静。
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警笛隐约的尾声,和风吹过丘陵树林的沙沙声。
驾驶舱内,陈序瘫在座椅上,双手依旧死死握着操纵杆,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被安全带勒痛的地方,喉咙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和橡胶焦糊味的混合。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顺着下巴滴落。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
他……停下来了?活着?在一条……日本的……高速公路上?
几秒钟后,也许是几秒,也许是一分钟,刺耳的刹车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通过沾满灰尘和汗渍的风挡玻璃,陈序号看到一群穿着深蓝色制服、头戴白色头盔的警察,以及橙色消防服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地从公路两端,朝着他这个突然降临的“不速之客”包抄过来。他们的手里,有的拿着手枪,有的拿着扩音器,有的举着防爆盾牌。
空中,那两架f-15j降低了高度,带着巨大的轰鸣声低空掠过,机翼下的挂载清淅可见,仿佛在提醒他,空中监视并未解除。
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然后,按下了耳机的发射键。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带着劫后馀生的颤斗,再次响在了那个国际应急频道里,这次用的是中文,因为实在没力气“扮演”了:
“我……我降落了……我还活着……救命……我需要……医生……但是,我好象快不行了、”
说完,他松开手,头一歪,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晕倒,是装的,主要是需要一点事件来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那群正在迅速靠近的、武装到牙齿的“东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