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冰冷锐利、就好象可以刺穿灵魂的火控雷达波束如同实质的触手,一遍又一遍“舔舐”过庞巴迪机身时,陈序全身的汗毛瞬间集体起立敬礼。
这感觉,比在伦敦被直升机探照灯锁定更加直接,更加充满赤裸裸的、专业级的死亡威胁。
他甚至能想像出,几十公里外那两架f-15j的座舱里,飞行员手指肯定已经虚按在了导弹发射按钮上,头盔瞄准具的十字线或许正稳稳地套着自己这架白色公务机的引擎或者驾驶舱。
“来、来了!”陈序的声音有点发紧,他强迫自己做了个吞咽动作,润了润干得发疼的喉咙。
他按照系统最后的叮嘱,手忙脚乱却又努力显得“标准”地,先将飞机应答机切换到一个特定的、表示“故障”的紧急编码,然后才颤巍巍地伸手去调整无线电通信面板,将频率调到国际通用的紧急与空中管制频道。
几乎在他调好频率的同一秒,耳机里就炸响了一个冰冷、严厉、带着明显日本口音的英语,语速快得象机枪扫射:
“不明航空器,注册号g-xtnl!这里是日本国航空自卫队!你已侵入我国防空识别区!立即表明你的身份、国籍、飞行意图!立即遵从指令,改变航向至二七零,跟随我们前往指定机场降落!现在!重复,立即表明身份并遵从指令!”
来了!标准流程,先声夺人。陈序能听出对方语气里那种压抑着的紧张、警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毕竟,一架没有应答、航迹诡异的民用飞机,就这样直愣愣闯过来,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在系统“开始表演”的无声催促下,猛地按下发射键,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演练了无数遍的、混合着惊恐、茫然、委屈和关西腔的日语台词,一股脑地“喷”了出去:
“莫、莫西莫西!塔、塔斯凯忒!助、助けて!(等等!救命!)” 开头先来两个情绪饱满的感叹词,奠定惊慌基调。“私、私哇……小林信介得斯!日本人得斯!(我、我是小林信介!是日本人!)” 自报家门,强调国籍,拉近(自以为的)关系。
“阿诺……阿诺……飞行机、飞行机のナビゲーション、全部、全部壊れちゃった!それに、燃料も、燃料もあと少ししかないんです!(那个……那个……飞机的导航,全、全坏了!还有,燃油也、也只剩下一点点了!)” 内核借口抛出,导航故障加燃油危机,完美解释为何乱飞以及为何不能听话去远处机场。
“ここはどこ?私はただ、ただヨーロッパから家に帰りたいだけなのに……どうしよう……(这里是哪里?我只是、只是想从欧洲回家而已……怎么办啊……)” 添加迷茫和无助,塑造“迷途羔羊”形象,顺便暗示自己是从欧洲回来的,为可能出现的盘问埋下伏笔。
“お愿いします!どこでもいいから、早く着陆させてください!本当にもう飞べません!(拜托了!哪里都好,请让我快点降落吧!真的已经飞不动了!)” 最后是恳求,突出迫在眉睫的危险,争取同情分,并隐含“我配合,只要让我降落”的意思。
一大段话说完,陈序感觉自己差点缺氧,心脏砰砰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发射键,屏住呼吸,等待对面的反应。他能听到耳机里传来一些细微的电流杂音,以及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背景里快速说着什么,但听不真切。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雷达被锁定的、持续不断的轻微嗡鸣声在提醒他,那两架战斗机还在旁边,随时可能变成死神的镰刀。
就在陈序怀疑自己是不是语速太快对方没听清,或者关西腔太塑料被识破了的时候,那个冰冷的飞行员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换成了日语,显然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但语气里的怀疑丝毫未减:
“小林……信介?你说你是日本人?报上你的住址、出生年月日、以及这架飞机的来源和你的飞行计划。立刻。”
考验来了!陈序精神一振,努力让声音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颤斗,但尽量清淅地回答:“住、住所は大坂府大坂市浪速区、えっと……难波中○丁目x番xx号です!(住址是大坂府大坂市浪速区,呃……难波中x丁目x番xx号!)” 这是系统伪造身份上的地址,一个确实存在的街区身份。
“この飞行机は……知り合いの、えっと、航空サービス会社から借りました。中古のチャレンジャーだそうです。正式な书类は……コックピットの书类入れにあるはずですが、详しいことはあまり……(这架飞机是……从认识的、呃、航空服务公司租的。听说是二手的挑战者。正式文档应该……在驾驶舱的文档袋里,但具体细节我不太……)” 开始扮演不谙世事、对复杂租贷手续糊里糊涂的文艺青年。
“フライトプラン?私は……私は自由画家です。今回は个人でヨーロッパの小さな现代アート展を见に行って、インスピレーションを探していました。帰りのフライトプランは……业者に任せていました。それが、途中でナビがおかしくなって……(飞行计划?我……我是自由画家。这次是个人去欧洲看一个小型当代艺术展,查找灵感。回程的飞行计划是……交给业者了。结果,中途导航就出问题了……)” 将责任推给不靠谱的租贷方和神奇的机械故障,完美。
回答完,陈序再次闭嘴,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说的这些,半真半假,漏洞其实不少。比如,租贷飞机跨国飞行的手续极其复杂,一个个人画家怎么可能轻易“租”到?飞行计划提交和报备是严格流程,岂能一句“交给业者”就糊弄过去?对方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就能揪出无数疑点。
果然,对面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然后,另一个稍微沉稳一点的声音插了进来,看来是长机飞行员在说话,依旧是用日语:“小林氏,你说导航故障,燃油不足。
但根据我们的雷达观测,你的飞机目前飞行状态稳定,航向明确指向我国本土。你如何解释?”
“え?安定していますか?” 陈序号装出惊讶的语气,“でも、でも计器は本当におかしいです!高度计がぶれて、コンパスの指示も定まらない……燃料计も、急に减り始めて……私、私はただ、目の前に见える陆地を目指して、まっすぐ飞んでいるだけです!(诶?很稳定吗?但、但是仪表真的不对劲啊!高度计在晃,罗盘指示也不稳……油量表也是,突然开始减少……我、我只是朝着眼前能看到的大陆,直直地飞而已!)” 咬死机械故障,把自己伪装成依靠最原始目视飞行、误打误撞的菜鸟。
“あなたの现在位置は日本国冲縄県の东北海域です。あなたのいう‘目の前の陆地’は、本土ではありません。(你现在的方位是日本国冲绳县的东北海域。你所说的‘眼前的大陆’,并非本土。)” 对方飞行员冷静地纠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冲、冲縄?” 陈序号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更大的“惊慌”和“困惑”,“そんなはずは……ナビは关西空港に向かっていると表示されていました……どうして冲縄に……(冲、冲绳?怎么会……导航上显示是飞往关西机场的……为什么会在冲绳……)” 继续强化“迷航”人设,甚至暗示导航系统给出的都是错误信息,所以才南辕北辙。
“小林氏,” 长机飞行员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上了更强的压迫感,“我机现在命令你,立即、无条件遵从引导,转向二七零,跟随我们前往那霸机场降落。这是最后通谍。你的飞机目前处于我机武器锁定之下。任何抗拒或迟疑行为,都将被视为敌对,我们将不得不采取必要措施。明白吗?”
最后通谍!武器锁定!必要措施!
冰冷的词语通过耳机砸过来,陈序号感觉脊椎都在发凉。他能听到耳机背景音里,那两架f-15j的引擎似乎调整了推力,发出更具威胁性的低沉轰鸣,它们应该正在进一步逼近,占据更有利的攻击位置。
“系统!燃油!计算去那霸机场的油量!” 陈序号在脑中急问。
“计算完毕。以当前高度速度飞往那霸机场,所需燃油将超过本机剩馀总量。勉强抵达的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五,大概率会在降落前耗尽燃油坠海。” 系统回答得飞快。
果然!陈序号心里一沉。对方指定的降落场太远了!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说,是个逼他在海上迫降甚至坠毁的任务!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根本不相信他的燃油危机说辞,只是按标准程序把他往最近的军用基地引?
“ワ、ワカリマシタ!(明、明白了!)” 陈序号对着话筒,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でも、でも本当に燃料がもたないかもしれません!那霸まで……无理かもしれません!どうか、もっと近いところ、どこでもいいから……(但是,但是燃油真的可能不够!到那霸……可能不行!求求你们,更近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对方飞行员厉声打断,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转向二七零!立刻!否则我们就视你为有意撞击本土的威胁目标!”
话音未落,陈序号只觉得机身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了一下,耳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左侧舷窗外的云层里,骤然爆开一团灰白色的烟云,随即被高速甩在身后!
曳光弹!或者是某种警告性的干扰弹!对方真的开火了!虽然不是直接瞄准,但这种在极近距离上爆开的震撼和压迫感,比任何言语警告都要强烈百倍!
庞巴迪的机体剧烈颠簸起来,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叫声。陈序号死死抓住操纵杆,努力稳住飞机,脸色煞白。他能感觉到,那两架f-15j已经如同附骨之疽,紧紧地贴了上来,他甚至能用眼角馀光瞥到右侧那架战机灰绿色的涂装和机翼下挂载的、闪着寒光的导弹。
“转向!立刻转向!” 对方的吼声再次传来。
怎么办?跟着去那霸,大概率油尽坠海。不跟,下一发打过来的可能就不是警告弹了。而且,对方“撞击本土威胁”的指控极为严重,真给了他们开火的完美借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冷静得近乎冷酷:“宿主,执行备用迫降方案的唯一窗口正在关闭。下方十一分钟航程处,九州岛西岸,有一条符合迫降条件的新建高速公路支线。这是最后的机会。立刻做出决断:是相信燃油能撑到那霸的缈茫希望,还是赌一把高速公路迫降。建议选择后者。生还概率,后者远高于前者。”
高速公路迫降!陈序号看向燃油表,那不断下降的指针如同死神的倒计时。又看了一眼导航屏幕上,系统标注出的那个小小的、代表公路的绿色线段。
赌了!
他猛地一推操纵杆,庞巴迪再次发出不满的呻吟,机头向下扎去,同时他对着话筒,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绝望的、近乎崩溃的喊叫,这次甚至顾不上什么关西腔了,用的是最本能的、惊恐的日语:
“燃料!燃料がぁ!计器が!コントロールが效かない!坠落する!助けて——!!(燃油!燃油!仪表!操纵失灵了!要坠毁了!救命啊——!!)”
在凄厉的、拖长的尾音中,白色的庞巴迪彻底关闭了应答机,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又象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朝着下方那片苍翠的岛屿和蜿蜒的“黑色丝带”,义无反顾地、决绝地俯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