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这次跟毛熊的谈判,是关乎国体、雪洗国耻的大事!你必须给我硬气起来,腰杆挺直了说话!”南京先生对着面前的外交部长陈友德,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手指在空中用力点了点,“赔款金额,开口就要五个亿!底线……不能少于三个亿!有什么困难,你现在就提!”
陈部长被这突如其来的“硬气”指标砸得有点懵,但还是一叠声应道:“是,是!委员长英明,卑职一定据理力争,不负重托!”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委员长,届时正式谈判,北方军方面……会派代表出席吗?这赔款涉及他们抓的俘虏和占的地盘,他们若不在场,这协议……怕是不好签,毛熊那边恐怕也不会认啊。”
“啊?”南京先生闻言一愣,光亮的脑门上闪过一丝茫然。他光顾着盘算能分到多少个小目标,把这茬给彻底忘了。他立刻扭头看向旁边的何部长:“敬之,北方军那边……提过要派人来吗?”
何部长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会绕回这个问题。他上前半步,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为难与“我早就料到”
“委员长明鉴,按道理说,这事儿北方军是应该派人的,而且恐怕得来个大人物,至少也得是兵团司令级别的,才够分量跟毛熊对话。可是……”他顿了顿,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您看啊,现在在远东前线的是第三兵团王志强、第四兵团周铁柱、第六兵团张小六子。前两位,那就不用多说了吧?王志强,出了名的混不吝,当年在鲁豫皖,咱们的人没少在他手里吃亏,谈判桌上要是毛熊代表说话不中听,他怕是能当场掀桌子!周铁柱,那更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信奉‘能动手就别吵吵’,他要是来了,我怕他谈着谈着觉得不爽,直接掏枪都有可能!
他偷眼看了看委员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补刀”:“至于张小六子……他当年投靠赵振的时候,跟咱们可是结了大梁子的,看咱们的人眼睛都冒绿光。他要是出席,那恐怕主要目的不是跟毛熊要钱,是想着法儿给咱们下绊子、让咱们难堪啊!委员长,这群人要是来了,别说咱们能不能顺利拿到赔款,恐怕这谈判的主动权、话语权,瞬间就得被他们抢了去。北方军……不讲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京先生听完,刚才畅想“一个亿小目标”的兴奋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颓然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惆怅地在光亮的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句:
“这北方军里……战将倒是如云,可怎么连一个厚道点的、能顾全大局的人都找不出来呢?”
何部长立刻感同身受地点头,语气充满了“同道中人”的感慨:“是啊,委员长,您说到点子上了。北方军里,真是一个厚道人都没有啊!个个都是属刺猬的,碰不得,说不得,还净想着扎人。”
书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三个人,一个想着赔款和面子,一个担心谈判被搅黄,一个默默吐槽。窗外的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满屋子的算计与无奈。原本以为能躺着分钱的美差,转眼间好像变成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而且大概率会炸到自己脸上的雷。南京先生摸着自己光滑的头顶,第一次觉得,让毛熊赔钱这事,好像也不全是快乐。
“有了!”何部长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一亮,像是黑夜里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委员长,北方军里,还真有一个厚道人!一个堪称‘仁义忠勇’的厚道人!”
“哦?谁?”南京先生立刻坐直了身子,身体微微前倾,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第七兵团司令,张辅臣,张老将军啊!”何部长语气肯定,还带着点“我怎么早没想到”的兴奋,“您想啊,首先,张辅臣是第六兵团司令张小六子的老叔,这层血缘关系,在北方军体系里分量不轻吧?论资历、论亲疏,都够格代表北方军出面。”
他越说越顺,扳着手指分析:“其次,也是最重要的,第七兵团是怎么来的?那是赵振整合了投靠他的各地杂牌军、保安团,东拼西凑了十个师组建的!成分复杂,里头甚至还有咱们当年支援……呃,或者说‘暂时划归’他们序列的88师呢!这说明什么?说明第七兵团不像王志强、周铁柱他们那六个主力兵团,是赵振一手带出来的铁杆嫡系。张辅臣本人,也不是赵振的起家老兄弟,而是后来归附的‘客将’。”
何部长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你懂的”意味:“这样的身份,注定他做事不会像那些嫡系悍将一样毫无顾忌,总得讲究点场面上的规矩,顾及点各方情面,为人处世也得更……圆融一些。这不就是咱们要找的‘厚道人’吗?请他做谈判代表,一来他身份够分量,能镇住场子,代表北方军;二来,他好歹跟咱们……多少有点香火情,总不至于像那几个混世魔王一样,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谈判桌掀了吧?”
南京先生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手指也不敲桌子了。他仔细琢磨着“张辅臣”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印象:好像确实是个比较持重、甚至有点老派作风的将领,在北方军那帮杀神里,算是个异类。
“张辅臣……嗯,不错,是个厚道人,识大体,顾大局。”南京先生连连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彬彬有礼、懂得“尊重中央”的北方军代表,在谈判桌上既能为国家争来巨款,又能把功劳和面子妥帖地分给金陵一份的美妙场景。
“行!就这么定了!”他一锤定音,“立刻给北方军回电!就说,为彰显国家统一外交之权威,兼顾前线实际情况,经慎重考虑,中央政府建议并指定,由北方军第七兵团司令张辅臣将军,作为北方军全权代表,出席与苏俄之谈判。望赵总司令予以支持配合。”
他特意强调了“建议并指定”和“支持配合”,力图在字眼上找回一点中央的体面。何部长心领神会,立刻躬身:“是!委员长高明!卑职这就去拟电文。有张老将军出马,此事定能圆满解决!”
看着何部长匆匆离去的背影,南京先生重新靠回椅背,心情舒畅了不少。他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呷了一口,觉得滋味都好了几分。心想,赵振啊赵振,你手下也不全是莽夫嘛,总还有个明白人。这下,赔款和面子,似乎都更有指望了。至于张辅臣是不是真如他们想象中那么“厚道”和“可控”,那就要等这位老将军真正坐到谈判桌上才知道了。
奉天,北方军总司令部。赵振捏着金陵军政部那份正式回电,看着上面“建议并指定张辅臣将军为全权代表”的字样,先是愣了下,随即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肩膀都跟着抖了两下。
“嘿,咱们这位南京先生,还有何部长,这回是真上心了啊?”他笑着把电文递给旁边的总参谋长张远山,“瞅瞅,‘彰显国家统一外交之权威’,‘兼顾前线实际情况’,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里子面子都想要。”
张远山接过一看,也笑了:“还真是配合。看来那‘五五分成’的小字,效果显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更能让金陵跑断腿啊。”
“钱是个好东西,”赵振收敛了笑容,走到巨大的远东地图前,目光扫过那片被蓝色标记覆盖的区域,摇了摇头,“不过,这钱恐怕不好拿。克里姆林宫里坐着的那位,外号‘钢铁’可不是白叫的。让他低头认赔,还是这么大一笔……比再打一场硬仗也容易不到哪儿去。金陵这帮人,怕是高兴得太早了。”
他转过身,对张远山道:“不过人家既然‘指定’了,咱们也得给个回应。给第七兵团发电,让张老将军来总司令部一趟,有些事得当面交代。然后……就让他辛苦跑一趟金陵吧。毕竟,是‘中央’请的嘛。”
丹东,第七兵团司令部。
老将张辅臣捏着刚刚译出的总司令部急电,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皱纹里都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这……这找我去干啥?”他放下电文,看向作战室里几位心腹将领和参谋,语气里满是困惑,“跟老毛子谈判?人不是我抓的,地不是我占的,仗也不是我打的!我第七兵团的主力,一半在朝鲜盯着鬼子残余,一半在辽省帮着看家护院,跟远东那摊子事八竿子打不着啊!总司令怎么想起让我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背着手在沙盘旁踱了两步,又摇摇头:“论亲疏,我是后来才跟着总司令的;论战功,我更没法跟第三、第四、第六他们比。这谈判代表……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88师师长孙师长忽然轻咳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于胸、又带点玩味的笑容。
张辅臣瞥见他这表情,停下脚步:“孙师长,你笑什么?你知道为啥?”
“司令,”孙师长上前半步,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却挺笃定,“卑职大概能猜到一二。这事,恐怕不全是总司令的意思。”
“哦?怎么说?”
“您想啊,”孙师长分析道,他在中央军系统里待过,对那边的心思门儿清,“这跟毛熊谈判,说到底,是咱们北方军打下来的局面。按说派代表,怎么也应该是前线三位司令官里的一位,或者总司令部直接派人。为啥偏偏落到您头上了?还特意注明是去金陵?”
他顿了顿,看着张辅臣:“这八成是金陵那边‘建议’的,或者说……‘要求’的。我那老校长(指南京先生)和何部长的作风,我太清楚了。北方军前六个兵团的司令,王司令、周司令、少帅……那都是什么脾气?天王老子来了都敢顶,毛熊代表说话不中听,他们真敢掏枪顶人家脑门上!金陵那边怕啊,怕请去一尊煞神,别说要钱了,别把谈判桌给炸了就算好的。”
孙师长说着自己都乐了:“所以啊,他们左挑右选,看来看去,整个北方军高级将领里,就数您张老司令,年纪最长,资历最老,为人最是持重宽厚,讲道理,顾大局。您去,他们觉得‘安全’,觉得‘可控’,觉得谈判的主导权还能在他们手里——至少面子上如此。这才有了这份‘指定’。”
张辅臣听完,先是愕然,随后脸上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哭笑不得地“哦”了一声。他捋了捋花白的短须,心里琢磨:(讲道理?顾大局?厚道?)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火爆脾气,提着大刀片子冲锋陷阵的主,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火气敛了,更愿意用脑子而不是蛮力解决问题罢了。真要把他当个面团似的“厚道人”,那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沉吟片刻,对孙师长点点头:“你分析得……有点道理。既然是总司令的命令,又是金陵‘盛情相邀’,那这趟差事,咱就去走一遭。正好,也很久没去金陵看看了。”
他转身对副官道:“回电总司令部,张辅臣遵命,即日启程赴奉天聆听训示。另外,通知下去,我离开期间,兵团事务由王副司令暂代。”
看着副官领命而去,张辅臣重新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掠过远东,又看向南方的金陵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张老将军的专机在金陵机场降落时,已是傍晚。舷梯下,军政部长何应钦亲自带着一众官员等候,规格给得十足。
“张老将军,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何部长满面春风地迎上前,热情地握住张辅臣的手,用力摇了摇。
张辅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符合他年龄和身份的沉稳笑容,微微颔首:“何部长客气了。为国尽忠,分内之事,岂敢言苦。” 他话说得漂亮,心里却在嘀咕:(老子在丹东吃香喝辣,盯着对岸的鬼子残兵,日子过得挺自在。还不是你们这群金陵的软蛋,非要搞什么谈判、分什么钱,硬把老子从前线薅过来当牌打?
两人都是官场老手,一番“久仰”、“路上可还顺利”、“金陵气候比北方润些”之类的车轱辘客气话,说得滴水不漏,笑容都焊在脸上,心里各自转着什么念头,只有天知道。
何部长心里却是实打实地松了口气。面对这位鬓发斑白、举止有度的老将军,可比面对陈峰、王志强那些杀神要轻松太多了!那帮家伙眼里根本没有“政治”二字,只有“道理”——而且他们的“道理”通常装在炮膛里。一言不合?不,很多时候连“言”都没有,就直接“合”到你的阵地上了。跟张老将军打交道,这才叫正常的政治交往嘛!可以谈条件,可以绕圈子,可以讲人情世故,多好!
将张辅臣送至专门准备的接待公馆后,何部长便识趣地告辞,言明次日再详谈谈判事宜。但他前脚刚走,后脚公馆的门槛就差点被各路人马踏破。
一时间,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牛鬼蛇神”闻风而动,络绎不绝。有商会会长带着厚礼,美其名曰“慰劳前线将士”,实则想探探北方军对南方工商业的政策口风,混个脸熟——毕竟谁都清楚,如今龙国实力最强的已是北方军,其控制区内工厂如雨后春笋,商品倾销南方,冲击巨大,早不是秘密。
有昔日政要、在野元老、各派系代表前来“拜会”,言辞闪烁间,无非是想在北方军这棵新崛起的参天大树下,为自己或自己的小团体找条后路,攀点交情。
更让张辅臣哭笑不得的是,说媒拉纤的居然也来了!而且不止一拨!有老头子带着如花似玉的孙女,有中年人引荐自家才貌双全的侄女,甚至还有拐弯抹角自称某某名媛“监护人”的。话里话外,无非是仰慕北方军诸位将军“年少有为”、“英武不凡”、“乃国家栋梁”。
“张老将军,您德高望重,在北方军中说一不二。您看,赵总司令年轻有为,至今未婚,这……这于国于家,都是一桩大事啊!我这位世交侄女,留洋归来,才貌双全……”
“老将军,陈峰司令、王志强司令、周铁柱司令,还有李振彪司令、赵刚司令,那都是一等一的豪杰!英雄岂能无美相伴?我家小女……”
张辅臣起初还勉强维持着客气,后来脸都快笑僵了。(总司令啊总司令!)他心里哀叹,(我就知道这差事不是好干的!您明知道毛熊是铁公鸡,这钱十有八九要不来,就是让我来走个过场,应付一下金陵这群想钱想疯了的官老爷。可没想到,这过场走得……比打仗还累!
他一边机械地应付着:“啊,这个……诸位好意,心领了,心领了。只是军务繁忙,诸位将军都以国事为重,个人小事,暂且不提,暂且不提……” 一边恨不得立刻飞回丹东,哪怕对着地图研究怎么渡过鸭绿江去打鬼子残部,也比在这里应付这些送礼的、攀关系的、说媒的轻松一万倍!
公馆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虽然张辅臣以茶代酒),笑语寒暄,看似热闹非凡。位上的老将军,心里只有五个大字:
真 的 烦 死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