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北方军总司令部。巨大的远东态势图上,代表北方军控制区域的蓝色箭头和标记已经深深嵌入毛熊广袤的远东领土。第三兵团、第四兵团、第六兵团,总计八十万大军,像三只牢牢钉进土地的巨钳,控制着除了海参崴这个仍在负隅顽抗的孤点外,几乎所有具有战略价值的枢纽:赤塔、海兰泡、别洛戈尔斯克、共青城重要的铁路线、资源点和军事基地尽在掌握。
更让这份战果显得“寂寞”的是,毛熊远东军区司令伊尔戈上将连同参谋长谢尔盖等高级将领,以及整整十一万毛熊官兵,此刻正蹲在北方军设立的庞大临时战俘营里。然而,预期的求和、谈判、交换俘虏,一概没有。莫斯科方面仿佛集体失声,既没有从焦头烂额的欧洲方向抽调兵力东援的迹象,也丝毫没有表现出要“赎回”这十几万人的意思。这种沉默,比激烈的反击更让人捉摸不透。
赵振站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代表海参崴的那个红点,眉头微锁,显得有些郁闷。
“这毛熊到底想干啥?”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身旁的张远山抱怨,“家都快被掏了一半了,指远东军区主力也被咱们消灭干净了,愣是连个屁都不放?投降不投降另说,派个人来谈谈条件,探探口风,这总该有吧?自从上回把他们那个鼻孔朝天的特使撅回去之后,就跟咱这儿装起死来了?这不符合战斗民族的脾气啊。”
他这郁闷,多少有点“闲得蛋疼”的意思。北方军一线主力一百七十万,如今足足三个主力兵团、八十万人压在毛熊境内,战线漫长,虽然占据绝对优势,但长期维持也是负担。嫡系六个兵团,第一兵团守着辽省、热河,第五兵团盯着平津防线,第二兵团三十五万人更是不能动,那是看家护院、保护鲁东钢铁和重工业命脉的根本。手头能灵活调动的重兵集团,基本都陷在远东这摊子事里了。
赵振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对张远山道:“老张,给金陵军政部发个电报。”
张远山一愣:“给金陵发报?说什么?咱们跟毛熊的事儿,让他们插一手?”
“对啊,”赵振坏笑起来,那笑容怎么看都像只算计得逞的老狐狸,“咱们北方军不是‘没有外交权’的国防武装力量嘛!这种涉及停战、俘虏移交的国际纠纷,理应通过国家正式外交渠道解决啊。他金陵的军政部和外交部,总不能一直装看不见吧?这现成的‘工具’,不用白不用,反正又不用咱们给他们开工资。
张远山立刻明白了赵振的用意。这是要把球一脚踢到金陵脸上,逼着他们不得不从“中央政府”的台面上站出来,去跟毛熊打交道。成了,北方军顺势了结东线战事,腾出手来;不成,或者金陵办砸了,那责任和难堪也是他们的,北方军依然占据道义和实力高地。顺便,也是给一直装聋作哑的毛熊方面,施加一层来自“龙国中央政府”的正式外交压力。
“高,实在是高!”张远山也乐了,“我这就去拟电文。措辞嘛就写‘我军于远东地区履行国防职责,击溃入侵之敌,俘获甚众。然战事久拖,非国家之福。为早日恢复边境安宁,体现我国仁恕之道,特请军政部协调外交部,速与苏俄当局接洽,商谈停战及战俘处置事宜。敌军主力已失,残敌困守海参崴一隅,望把握时机,勿使战机贻误。’您看如何?”
赵振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发。客气点,但意思要清楚——赶紧去擦屁股,别装死。我倒要看看,咱们的南京先生和何部长,接到这份‘请求配合’的电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也让莫斯科那帮老爷们知道,这棋,不是他们想装死就能混过去的。”
电报很快通过专用频道发往金陵。奉天的指挥部里,赵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东地图,嘴角那丝坏笑还未散去。
何部长捏着那份来自奉天的电文,步履沉重地走进官邸书房,感觉手里薄薄的纸片有千斤重。他几乎能预见到委员长看到内容后的雷霆之怒。
果然,南京先生只扫了几眼,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继而铁青。他猛地将电文拍在红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
“混账!他是中央的军政部,还是他赵振的军政部?!啊?!”南京先生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变调,光亮的脑门上青筋跳动,“发一篇电报过来,就要我们‘配合’?配合他娘配合个屁!他眼里还有没有中央?有没有法统?!他赵振想打毛熊就打,抓了俘虏没人管,现在倒想起让我们去给他擦屁股、当传声筒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部长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等委员长这通火发得稍歇,他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那委员长,这事,我们外交部配合吗?”
“配合?”南京先生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过去,赵振虽然势大,雄踞北方,但至少在明面上,双方还维持着“中央与地方”的脆弱体面,井水不犯河水,摩擦也多是小规模冲突。可这份电文,无异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是北方军以强势兵力为后盾,对中央政府职能的直接调用和命令!这让他这个“国家领袖”的颜面置于何地?
他强压怒火,问起另一件更让他窝火的事:“他的近卫师,还有陈峰的那两个师,撤干净了没有?”
“报告委员长,主力已经全部渡过长江,北返了。”何部长回答,语气有些迟疑,“不过他们路过我第三防区时,‘借用’了我们设在那里的一个补给仓库。陈峰陈峰方面给了说法,说是‘紧急军需,暂借周转’,还还打了欠条,说让我们派人去奉天北方军总司令部结算。”
“娘希匹!!无耻!下作!!”南京先生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蹿了上来,比刚才更盛,“借?土匪抢东西才打欠条!王志强当年在鲁豫皖就是出了名的兵痞头子,他带出来的兵,能有什么好货色?现在整个第二兵团,就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土匪!土匪!!”
他气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黑,连忙用手扶住桌沿。何部长见状,赶紧上前从抽屉里取出降压药,递上温水。南京先生服下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好半晌,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但脸色依旧难看。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座钟滴答作响。
何部长知道问题还没回答,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声音放得更轻:“委员长,那与毛熊谈判的事?”
南京先生睁开眼,目光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赌气意味的决绝。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份碍眼的电文,又想到被“借”走的仓库物资,一股“凭什么总要我给你赵振收拾局面”的怨气直冲顶门。
“不管!”他声音沙哑,但斩钉截铁,“毛熊不是喜欢装死吗?让他们装去!他赵振不是能耐大吗?让他自己跟毛熊谈去!我们外交部,没收到任何正式国书,也没接到任何友邦的斡旋请求,对此事一概不知,无从配合!”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近乎刻薄:“他赵振不是说了吗?北方军没有外交权。那我们中央政府的外交权,也不是给他当传话筒的!他想谈,让毛熊来找我们!否则,就让他们在远东继续冻着吧!”
何部长明白了,这是委员长在用一种消极但强硬的方式,回敬赵振的“命令”,同时也是在发泄连日来积压的愤懑与屈辱。虽然他知道这很可能让事情更僵,甚至可能引来北方军后续更不客气的举动,但此刻,他只“是,委员长。我明白了。”何部长垂首应道,身体却像是钉在了原地,没挪窝。
南京先生正沉浸在“坚决装死、气死赵振”的悲壮情绪里,见何部长还没走,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有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何部长抬起眼皮,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微妙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委员长赵振那电文,最后头还有一行小字,刚才您拍桌子的时候,可能没瞧见。”
“小字?什么小字?”南京先生没好气地问。
“那行小字写的是:‘若交涉得成,苏俄方面支付之赔偿款项,可按五五比例,由中央与北方军协商分配。’”何部长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特别注意着委员长的脸色。
“啊——?!”
南京先生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响,刚才那副“誓死不合作”的凛然表情瞬间僵在脸上,随即像是被熨斗烫过一样,迅速舒展开,又混杂进惊愕、恍然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热切。
“你!你怎么不早说?!这么要紧的话,你为什么不早说?!”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也顾不上血压了,几步走到何部长面前,眼睛瞪得溜圆,“有钱?!有钱就好办了啊!这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嘛!”
何部长心里暗翻白眼:(刚才您那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倒是想早说,也得插得进嘴啊)脸上却依旧恭敬:“是,卑职疏忽。刚才是被委员长的正气所慑,一时忘了补充。”
“别说那些没用的!”南京先生挥挥手,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钱”勾走了,他开始在书房里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你说毛熊这次,能赔多少钱?”他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何部长,那眼神,活像闻到肉味的狐狸。
何部长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谨慎地开口:“委员长,毛熊整个远东军区被打垮,战略要地全丢,十一万俘虏在我们在北方军手里。海参崴虽然还在撑着,但已是孤城。这局面,比起当年咱们嗯,总之,他们想体面地要回地盘和人,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依卑职看,”他伸出三根手指,“怎么也值这个数三个亿。卢布、美元或者等价物资都行。那地方的矿产、森林、战略价值,折算下来,只多不少。”
“三个亿三个亿”南京先生喃喃重复着,背着手又开始踱步,只是步伐轻快了许多,嘴里念叨着,“五五分账那就是一亿五一亿五千万啊”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的一角在向自己招手,不,是向“中央”招手。
他突然停下,转身,目光锐利:“何部长,你说,要是这事儿真成了,毛熊赔了钱,这意味着什么?” 他问这话时,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脸上甚至泛起一丝红光。
何部长多机灵一个人,立刻心领神会,用无比诚恳、带着总结历史高度般的语气说道:
“委员长,这意味着很多!首先,这意味着金陵中央政府,才是获得国际承认、有权处理外交争端、并能为国家争取实际利益的唯一合法代表!他赵振再能打,打到莫斯科去,最后这赔款协议,不还得通过中央的外交部来签?这法统,这正统性,板上钉钉!”
他观察着委员长的脸色,继续加码:“其次,这意味着自晚清以来,我国对外屡遭割地赔款之耻辱,在委员长领导下,首次得以‘反向操作’!这是雪耻!是历史性的转折!必将载入史册!”
最后,他掷地有声:“最关键的是,这意味着在委员长的卓越领导和运筹帷幄之下(虽然暂时还没开始运筹),国家不仅维护了领土主权完整,还获得了巨额实质补偿!这丰功伟绩,足以让所有质疑您领袖地位和威望的声音,彻底烟消云散!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啊,委员长!”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南京先生听得是身心舒畅,刚才的屈辱和愤怒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仿佛那笔还没影子的巨款和随之而来的无上荣耀,已经有一半揣进了自己兜里。他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坐回椅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脸上恢复了领袖应有的沉稳(尽管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嗯言之有理。此事关系国体,关乎民族尊严与利益,确实不能意气用事。外交部那边,还是要发挥作用的嘛。这样,你立刻去安排,让外交部主动嗯,是‘适时地’、‘有策略地’向苏俄方面发出一些善意的、建设性的信号。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记住,姿态要有,我们是为了和平,为了两国人民的福祉,当然也是为了合理的补偿。”
“是!委员长英明!卑职这就去办!”何部长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转身退出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书房里,南京先生独自坐着,目光再次落到那份电文上,看着那行“五五分成”的小字,越看越觉得赵振这家伙有时候,也不是完全不会办事嘛。
当然,他选择性忽略了,这钱,首先得能从毛熊那块铁疙瘩里榨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