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目光没有看季思寒,而是望着车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寂静的村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更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悲凉。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沉重,缓缓开口:
“小季啊……”
“姥姥不知道,你和凝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误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那个背影僵硬、侧脸线条紧绷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但姥姥今天舍下这张老脸,求求你……能不能……哄哄她?”
“那孩子……她心里苦啊……”
季思寒的心猛地一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他没想到姥姥会用“求”这个字。
他沉默着,等待着姥姥的下文,预感到接下来听到的,将是他从未了解过的、关于温清凝的另一个世界。
姥姥的视线又飘向了远方,陷入了沉重的回忆里,声音愈发低沉:
“凝凝这孩子……命太苦了。”
“她从小就没了爸妈……”
姥姥的声音有些哽咽:“7岁,到20岁,她一直生活在许家,也就是她大伯许庆林家。”
季思寒眉头微蹙。
许庆林?
他记得这个人,枫江商界也算有点名号,风评似乎……不太好。
他查到的资料里,温清凝是许家的表小姐,父母早逝,被许家收养。
难道另有隐情?
姥姥的脸上浮现出深刻的厌恶和痛苦,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那个许庆林,他不是人啊!”
“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不惜算计自己的亲兄弟!”
“凝凝的爸爸温承泽,多好的一个人啊,就这么……”
姥姥说到这里,呼吸急促起来,显然情绪非常激动。
她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心死的漠然:“许庆林后来发达了,也许是出于那么一点点愧疚,在承泽和静宜因病离世后,就把凝凝接到了自己膝下抚养。”
“我也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了。”
“因病离世”?
季思寒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和他查到的信息一致,但姥姥刚才那句“算计”和此刻痛苦的神情,让他心底升起一丝疑虑。
就在这时,姥姥又补充了一句,像是不经意,却如同另一记重锤,敲在季思寒心上:
“凝凝啊……本来还有过一个妹妹的。”
“但听说,生下来就……夭折了。”
姥姥摇摇头,语气充满了惋惜。
妹妹?
夭折?
季思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信息!
他查到的所有资料里,温清凝是独生女!
怎么会还有一个夭折的妹妹?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骨窜起!
一个可怕的、模糊的猜想开始在他脑海中形成。
许庆林算计兄弟、温清凝父母“因病”去世、一个“夭折”的妹妹、温清凝被接到许家抚养……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似乎隐隐指向一个极其黑暗的可能性!
而姥姥,她并不知道,她刚才轻描淡写说出的“因病离世”和“夭折”,背后隐藏着怎样血淋淋的真相!
她不知道,那个禽兽不如的许庆林,才是害死温承泽和苏静宜的真正凶手!
那个“夭折”的温瑾萱,更是被许庆林亲手掐死!
他将温清凝接到身边,也根本不是出于愧疚,而是看中了温清凝从小显露的美貌,打着将她抚养长大、“洗脑”后作为联姻工具换取利益的算盘!
当然,姥姥更不知道,恶有恶报,许庆林如今自作自受,已经银铛入狱了。
姥姥只是基于她知道的部分真相,心疼着温清凝:“凝凝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看着锦衣玉食,实际过得是什么日子……她看着独立要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其实那孩子心里……比谁都缺人疼,比谁都害怕被抛弃啊……”
姥姥的话,像一把把钝刀,慢慢割着季思寒的心。
他终于明白,温清凝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和独立,那份偶尔流露出的、对亲密关系的不安和疏离,其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惨痛和缺乏安全感的成长创伤!
他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因为忙碌而选择的不联系,想起昨晚她沉默背后的那句划清界限的“上司”……在这一刻,都有了残酷的解释。
他不是在和一个同样成熟冷静的对手博弈,他是在用一个自以为是的成年人的方式,去伤害一个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只是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的孩子!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海啸般将季思寒淹没。
他之前所有的困惑、恼怒、甚至那一丝被“背叛”的委屈,在温清凝沉重的身世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看着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上那真切的恳求,想着房间里那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温清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姥姥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无声,却重于千钧。
这是一个男人,在知晓了全部沉重真相后,做出的、关乎责任与未来的承诺。
他明白了,他和温清凝之间,需要的不是冷静,而是他放下所有的顾虑,坚定不移、用尽全力地去温暖和守护那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不堪的灵魂。
车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缕微弱的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季思寒深吸一口气,眼中之前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所取代。
他知道,他该回去了。
回到那个有她的地方,用行动,而不是沉默,去弥补他造成的伤害,去抚平她心底深藏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