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村的夜晚,比枫江要静谧得多。
月光如水银般,透过老屋木格的窗棂,静静洒在坑洼不平的青石地面上,也照亮了炕上姥姥布满皱纹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姥姥靠着叠起的被子,半坐着,目光温柔地落在炕沿边正低头为她削苹果的温清凝身上。
温清凝回来快一周了,日夜守在她身边,喂药、擦身、陪着说话,体贴得让她这个老婆子心里又暖又酸。
孩子瘦了,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虽然在她面前总是带着笑,但那笑意底下,藏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和……心事。
姥姥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年纪大了,经历的风雨多了,看人看事,反而比年轻人更通透。
她记得清楚,以前温清凝在市区,哪怕再忙,每隔几天总会给她打个电话,絮絮叨叨说些城里的趣事。
而每次通话,那个名字——“思寒”——总会像颗甜丝丝的糖,不经意地从温清凝嘴里蹦出来。
“姥姥,今天思寒带我去吃了家新开的馆子,味道可好了,下次接您来尝尝。”
“姥姥,思寒他工作太拼了,我说他都不听……”
“姥姥,思寒他……”
那语气里,带着小女儿家的娇嗔、依赖和藏不住的欢喜。
姥姥听着,心里就踏实,知道温清凝在城里有人疼,有人护着。
那个叫季思寒的年轻人,虽然她只见过寥寥数面,感觉性子是冷了些,但看温清凝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她也便放了心。
可这次呢?
温清凝回来这么久,日夜相伴,聊了那么多村里的变化,说了那么多她工作上的事,却独独……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季思寒”。
那个曾经在她话语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仿佛从她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一般。
一次都没有。
姥姥不傻,反而因为太在乎,而格外敏感。
这反常的沉默,比任何哭诉和抱怨,都更让她心惊。
她看着温清凝低头削苹果的侧影,灯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孤单。
“凝凝。”
姥姥终于忍不住,声音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次回来……待这么久,小季……他没意见吧?”
“他工作那么忙,会不会耽误你们?”
她刻意用了轻松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温清凝削苹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锋在果皮上留下一个细微的缺口。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他……知道的。”
“没事,不耽误。”
一句“他知道的”,一句“不耽误”,轻飘飘的,却将所有的后续都堵死了。
没有抱怨,没有解释,更没有以往提及那人时,哪怕极力掩饰也会流露出的细微情愫。
姥姥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太了解自己的外孙女了,温清凝性子倔强,独立,有什么苦楚习惯自己扛。
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心里的事越大。
难道是……闹矛盾了?
年轻人谈恋爱,磕磕绊绊总是有的。
可看温清凝这神情,不像是一时的赌气,倒像是一种……心灰意冷的疲惫。
还是说……已经结束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姥姥心里猛地一揪。
她看着温清凝安静削苹果的样子,那单薄的肩膀,仿佛承载着看不见的重量。
若是真分了手,以温清凝的性子,是绝不会主动跟她诉苦的,只会像现在这样,把一切都埋在心里。
唉……姥姥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真结束了,那还真是……有缘无份啊。
她想起那仅有的几次见面,季思寒那孩子,模样、气度都是顶好的,就是那性子,太冷,太沉,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探不出深浅。
而自家的凝凝,看着温婉,骨子里却也执拗要强,不是个会伏低做小的。
两个都是闷葫芦,都是锯了嘴的葫芦,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这日子……可怎么过得长久哦?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在等,一个在扛。
误会生了根,裂缝悄然扩大,最后恐怕只能渐行渐远。
姥姥没再继续追问。
她活到这岁数,明白感情的事,外人插不上手,尤其是对温清凝这样有主见的孩子。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温清凝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凉。
“凝凝。”
姥姥的声音愈发温柔:“不管发生什么事,姥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心里不痛快,就跟姥姥说说,别什么都自己憋着。”
温清凝终于抬起头,对上姥姥慈爱而担忧的目光,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连忙低下头,借由放苹果的动作掩饰过去,声音有些发哽:“姥姥,我没事……真的。”
“您别担心。”
看着温清凝强装坚强的模样,姥姥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月光静静地流淌着,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祖孙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一股无声的沉重和伤感,在空气中弥漫。
姥姥知道,有些坎,终究要孩子自己迈过去。
她只盼着,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凝凝,最终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踏实和幸福。
只是想到那个曾让她暗自期许过的年轻人,心里终究是留下了深深的惋惜。
这世上,终究是情深缘浅的多,圆满如意的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