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在那个被他戏称为程序员狗窝的机房公寓里,找到了几片烤焦到发黑的面包和一罐早已结块的速溶咖啡。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张被他昨晚为了自己的卫生勉强擦干净的餐桌前,机械地咀嚼着那难以下咽的早餐。
昨晚的网吧包夜计划,被沉幼楚这个不请自来的醉鬼搅得一塌糊涂。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身上这件洗得发白起球的格子衫让他浑身不自在。这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沉幼楚头痛欲裂地走了出来。她显然也经历了一个无比糟糕的夜晚。她已经换上了一套不知何时藏在这里的备用职业套装,但那昂贵的布料也掩盖不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宿醉后的憔瘁。
她端着一杯黑咖啡,沉默地坐在了林凡的对面。
一言不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宿醉后特有的酸腐味,混合着服务器机柜散发出的恒定热风,以及两人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尴尬。
林凡懒得开口,他巴不得这个女人赶紧走人。
但他不开口,不代表沉幼楚能保持冷静。
她忍不住地,用眼角的馀光,一遍又一遍地偷看对面那个男人。
(“……为什么?”)
她的大脑,象一团被搅乱的浆糊,宿醉的剧痛和眼前这荒诞的景象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会这么像?”)
不只是脸。
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衫,是“他”生前最爱穿的款式。
那低头喝咖啡的侧脸,下颌线的轮廓,和“他”如出一辙。
甚至……
沉幼楚的目光,落在了他握着杯子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他没有握住杯柄,而是用整个手掌包裹住杯壁,仿佛在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这个小习惯……
和“他”……一模一样!
可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不耐烦的冷漠气息,又象一道无形的冰墙,清淅地提醒她——
这是个陌生人。
她的“林凡”,那个木纳、温柔、看她时眼睛里永远盛满星光、仿佛她是全世界的唯一,他看她的眼神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神锐利、冰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嫌弃和疏离。
他看她的眼神,象是在看一个麻烦。
(“……不……他不是他……”)
沉幼楚越是想撇清关系,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感觉就越是挥之不去。
(“他吃东西的样子……他拿水的姿势……甚至……他那副嫌弃我又懒得理我的不耐烦表情……”)
沉幼楚的心猛地一颤。
(“……不……连这个都好象……”)
她想起来了。在她创业后期,她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这个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她凌晨三点醉醺醺地回来,那个“林工”就守在计算机前,听到她回来,也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好象……好象也有这种“不耐烦”……只是当时被他眼底更深的“爱意”和“包容”给掩盖了。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把那份“不耐烦”放大了一百倍,毫不掩饰地释放了出来。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的恍惚感涌了上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她和她的“程序员林凡”也是这样,在连续通宵写代码的间隙,在堆积如山的外卖盒旁,沉默地、疲惫地吃着最廉价的早餐。
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觉——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他。
他没死。
他只是生气了。生气她没有去找他,生气她背叛了他,所以他才用这种陌生人的方式来惩罚她。
这感觉太诡异了,仿佛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荒诞的噩梦。
“铃——!”
这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
沉幼楚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接起,甚至下意识地按了免提。
是她的技术总监。
“沉总!谢天谢地!您在哪?”!但是……但是有个内核服务器数组一直在报警! 负载均衡协议好象失效了,我们找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报警一直消不掉!再过十分钟,如果数据流冲垮了防火墙,我们就全完了!!”
“什么?!”
沉幼楚的血瞬间凉了半截。她跌跌撞撞地,快步冲到客厅那排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前,在那台内核工作站前坐下。
屏幕上,无数行红色的错误代码像瀑布一样刷屏。
她看不懂。
一个字都看不懂。
“星梦科技”的内核,从来都不是她。她只是那个负责“画大饼”、“拉投资”、“站在聚光灯下”的华丽外壳。
这种事情,以前永远是那个“程序员林凡”来解决的。
现在,“神”不在了,她这个“女王”,才发现自己是何等的无能和可笑。
林凡靠在椅子上,冷眼旁观。他心里在冷笑,
(典型的“我有一个绝妙的想法,就差一个程序员了”的ceo。现在程序员“没”了,这价值百亿的帝国,连个小小的警报都搞不定。)
“我……我不知道……”沉幼楚的声音在发抖,她那“火焰妖姬”的骄傲在绝对的技术壁垒前碎得一地,“你……你看看代码!?”
“bug?”
林凡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他被这句话,彻彻底底地侮辱到了。
质疑他“神级黑客”的实力?怀疑他亲手写的、融合了99个世界技术精华的、堪称“艺术品”的代码有“bug”?
“白痴。”他低声骂了一句。
“什么?”沉幼楚回头,泪眼朦胧。
“让开。”
林凡不耐烦地站起身,他甚至没用手,只是用膝盖顶了一下电竞椅的靠背,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推开。
沉幼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震惊地看着这个粗鲁的男人。
林凡坐了下来。
他那双带着宿醉起床气的、慵懒的眼睛,在那复杂的、瀑布般的监控界面上扫了不到三秒钟。
“不是代码问题。”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毫不起眼、甚至都不是红色的数据流。
“你们的硬件分配协议写错了。主服务器压力过载,但溢出指令没有激活备用集群,它在空转。”
他一把抓过沉幼楚那只还在发抖的手,夺过了她的手机,放到了自己耳边。
“技术总监是吧?听着,”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沉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马上去server 7的机柜,找到接口,把那根备用服务器的物理网关,手动桥接到主在线。立刻!马上!”
“啊?哦……哦!好!”电话那头的总监被这股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连问一句“你是谁”都不敢,本能地开始执行命令。
沉幼楚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男人的侧脸。
这个瞬间……
这个发号施令的、掌控一切的、仿佛君临天下的背影……
和她记忆中那个“神”,彻底重合了。
电话那头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
不到三十秒,总监那如同见了鬼的、结结巴巴的声音传了回来:“……绿……绿了!警报停了!数据流……平稳了!天啊……沉总……这位……这位是哪路大神?!”
沉幼楚麻木地挂断了电话。
她用一种看外星人、看怪物、看“神迹”的眼神,呆呆地看着林凡。
她手底下那群年薪百万的清北高材生、硅谷挖来的大牛……折腾了一早上都束手无策、即将导致公司破产的灭顶之灾,被他三秒钟一个电话解决了?
“你……”沉幼楚的大脑一片空白,“……你到底是谁?水平这么高?”
“水平一般。”
林凡站起身,把座位还给她。他这“神级”的水平,被这群“凡人”的设备拖累,他自己还觉得憋屈呢。
他扯了扯身上那件格子衫,“自学的。”
“自学的?!”沉幼楚根本不信!
这种级别的操作,这种对系统架构的恐怖熟悉度……这绝不是“自学”能达到的!这根本就是“林工”本人才能做到的!
她看着林凡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和‘他’不只是长得象……”)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骗我?他是不是就是‘他’?!”)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让她无法放这个男人离开。她必须搞清楚!
“那个……”沉幼楚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她指了指林凡那身皱巴巴的格子衫,又指了指墙角那堆“阿玛尼生化武器”,“对不起,我……我赔给你。你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吧,我晚点转帐给你。”
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不能就这么断了和这个男人的联系,无论他是谁,他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哦。”林凡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面对“主线战场”。他无所谓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沉幼楚飞快地在手机上按着数字,准备存下一个新联系人。
但当她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她的手指猛地僵住了。
屏幕上自动跳出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林凡】。
(“……!!!”)
(“同……同一个号码?!”)
沉幼楚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他……他明明……‘失踪’了……他……”)
她的心里瞬间乱成一团麻。她必须再确认一次。
“哎呀。”沉幼楚忽然“哎呀”一声,故意晃了晃自己端着咖啡杯的手,假装有几滴洒在了手背上。
她抬起那只根本没湿的手,蹙着秀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林凡说:“手弄脏了。给我张湿纸巾。”
林凡正烦躁地想着柳如烟的事,被她这使唤人的语气搞得更不爽了。
他看都没看她,只是下意识地、极其熟练地转身,走到餐桌旁,在那张桌子下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抽屉里,随手一摸。
“啪。”
他拿出了一包快用完的湿纸巾,扔在了桌上。
(“妈的,真能使唤人。”)林凡心里在疯狂吐槽,(“这包还是上次和萧容鱼玩‘芙宁娜’的时候拆的……差不多用完了,下次来玩得记得买点备着。”)
沉幼楚看着那个被扔在桌上的湿纸巾包,又看了看那个毫不知情、仿佛只是做了个本能动作的林凡。
她那双漂亮的媚眼里,所有的困惑、怀疑……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骇人般的笃定!
(“是他!!”)
(“就是他!!”)
(“这个暗格抽屉……是‘他’当年为了藏零食,自己动手装的!全公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沉幼楚的心,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他真的没死!他身体好了!可是……”)
她看着林凡那张冷漠的、不耐烦的脸。
(“……他为什么……不认我了?他对我为什么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她又猛地想起了林凡刚才那个电话,那个老婆的夺命连环call。
(“……他有妻子了?”)
一股比“被欺骗”还要强烈的、混杂着“背叛”和“嫉妒”的怒火,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咬牙切齿!
(“为什么?!他明明是我的!!”)
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把这一切不合理的信息拼凑起来。
(“……‘老狗’查不到他……他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身体好了……却忘了我……还有了新老婆……”)
一个荒诞的、但她又觉得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猛地窜入了她的脑海!
(“……是系统!!”)
她想起了以前无聊时看过的那些网络小说。
(“……男主为了任务,攻略女主……结果……结果女主(我)……变心了(为了温昊)……所以男主(他)放弃了任务……”
(“……系统……系统为了补偿他,消除了他的记忆!抹掉了他所有的存在痕迹,所以老狗查不到!让他回到了原来的生活!!”)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
(“……所以……他不是不认我,他是……他是不记得我了?!”)
这个认知,让那股“被背叛”的怒火,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喻的……狂喜和庆幸!
(“他还在!他还活着!”)
沉幼楚那颗死去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活了过来!
(“不记得了……又怎么样?”)
她看了一眼林凡那张帅气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s级的傲人身材。
(“我沉幼楚……有钱,有颜,有身材……”)
一股属于“火焰妖姬”的、强大的自信和占有欲,重新回到了她的眼中。
(“……就算他有老婆了,又怎么样?”)
(“……他忘了我,我就让他重新爱上我!”)
(“……他有老婆,我就把他抢过来!!”)
(“他是我的!他从头到脚!连那身格子衫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这么一想,她那宿醉的头痛都好了大半,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她站起身,抓起了法拉利的车钥匙,脸上重新挂上了那股美艳而自信的笑容。
她抓起了车钥匙,心中那个“抢回丈夫”的计划已经开始激活,“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敢趁我不在,抢我的男人!”)
林凡正好需要一个司机送他回“主线战场”,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报出了柳如烟那栋豪宅的地址。
……
法拉利的引擎在清晨的街道上平稳行驶。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沉幼楚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她满脑子都是“抢回林凡”的计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刚……刚才那个电话……”她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是你老婆打来的吗?”
“恩。”林凡看着窗外,心不在焉。
“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啊?”
“她?”林凡嗤笑一声,他的吐槽欲望又上来了,正好拿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倾倒一下垃圾。
“我老婆啊,”他叹了口气,那张帅气的脸上充满了“委屈”和“无奈”,“……忙。”
“天天就知道工作,要么就陪她那个宝贝助理。”
“呵,”林凡嗤笑一声,他决定把昨晚的“火”也撒出来,“我跟你说个好笑的。前两天,她说明年周年纪念日要送我一块表,结果呢?转头就戴在她那个助理手上了。”
“什么?!”
沉幼楚猛地一脚刹车,法拉利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什么?!”)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林凡那张和“林工”如此相似的脸。
(“一个和‘他’这么像的、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她居然也敢这么对他?!”)
(“把给丈夫的礼物转送给助理?!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羞辱!”)
“你……”她刚想发火,一股钻心的愧疚感猛地攫住了她。
这股怒火刚烧到一半,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等等。”)
(“……冷落……助理……礼物……”)
她想起了她和温昊……
她想起了她也曾把林凡(程序员)一个人丢在机房,去陪温昊参加酒会……
她甚至想起了,有一次“林工”生日,她也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是温昊那天生病,她跑去医院照顾了他一整夜……
(……我……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沉幼楚的脸颊,瞬间闪过一丝狼狈的心虚。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和林凡一样难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重新发动了车子。
法拉利缓缓驶入了那片顶级别墅区,停在了豪宅的入口。
“谢了。”林凡推门落车,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