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酒店,金水县最顶级的销金窟。
金碧辉煌的“帝王厅”包厢里,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的山珍海味,每一道菜都精致得象艺术品。
酒是窖藏三十年的茅台,开瓶的瞬间,酱香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烟是卷着金边,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特供。
赵宏发为了这顿“和解酒”,确实是下了血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包厢里的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异常热烈,也异常诡异。
赵宏发一张脸喝得红光满面,舌头都有些大了。他端着满满一杯白酒,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形庞大,几乎遮住了楚风云面前的一片灯光。
“楚……楚县长!我……我老赵,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今天在派出所,是我不对!我先自罚三杯,给您赔罪!您随意,随意就好!”
说完,他也不等楚风云有任何反应,仰起脖子,喉结滚动,“咕咚!咕咚!咕咚!”三杯高度白酒,眼都不眨地就灌了下去。
“好!”
王兵在一旁抚掌大笑,跟着起哄:“赵总豪气!楚县长,我们赵总是性情中人,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紧跟着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满脸堆笑地对着楚风云。
“楚县长,我作为公安系统的负责人,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让您受委屈了,我也有责任!这杯,我敬您!”
说罢,也是一饮而尽。
马向阳稳稳地坐在主位上,含笑看着这一幕,并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象牙筷夹起一片响螺,细细品尝。
他的姿态摆得很高,仿佛一个慈祥的长辈,看着几个闹别扭的孩子终于重归于好。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要让楚风云亲眼看看,在金水县这片土地上,他马向阳的面子有多大,他团结的企业家实力有多雄厚。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杯酒,你楚风云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楚风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也端起了酒杯。
“赵总、王局长,你们太客气了。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以后都是为了金水县的发展嘛。”
他嘴上客气着,酒杯却只是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一滴酒都没有真正喝进去。
他的酒量其实深不可测,但今晚,他需要绝对的清醒。
一个优秀的猎人,在等待猎物露出致命破绽时,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耐心与冷静。
这小小的动作,在几个已经喝上头的男人眼里,被自动解读为年轻人的矜持和酒量不行。
这让赵宏发和王兵的气焰更加嚣张。
赵宏发那三杯酒下肚,象是点燃了引线,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一屁股重重坐回椅子里,名贵的红木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拍着自己肥厚的胸脯,开始大放厥词。
“不瞒各位领导,我老赵能在金水镇做这么大,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朋友!是人脉!”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随着他的话语在灯光下乱飞。
“别说在咱们金水县,就算到了市里,到了省里,我赵宏发说句话,也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马向阳捻起一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脸上始终带着赞许的微笑,并不制止。
赵宏发的实力越强,越能反衬出他这个县委书记“领导有方”,能“团结”好地方企业家,这些可都是他以后往上走的政治资本。
楚风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喧闹的包厢里并不大,却象是带着某种魔力,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崇拜,正正地对着赵宏发。
“赵总真是手眼通天,佩服,佩服。”
他感慨了一句,又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故意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看来在金水镇这块地界上,就没有赵总您摆不平的事啊。”
这句话,象是一剂最猛烈的兴奋剂,直接注入了赵宏发那被酒精浸泡得飘飘然的大脑里。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猛地一拍大腿,桌上的盘子都跟着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汤汁溅出了几滴。
“楚县长!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赵宏发兴奋得满面红光,仿佛遇到了知己。
“想当年,我这金水矿业刚开的时候,那也是麻烦事一桩接一桩!什么地痞流氓过来找事,什么检查部门想来敲一笔!最后怎么样?不都让我老赵给‘摆平’了!”
机会来了。
楚风云心头一动,立刻装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身体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充满了谦卑的求知欲。
“哦?比如什么麻烦事?赵总可得给我们讲讲,也让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学习学习,以后怎么才能更好地为企业服务,为赵总您这样的优秀企业家保驾护航嘛。”
这番话,说得谦逊又得体,既把赵宏发捧上了天,又把自己摆在了“学生”的位置上。
赵宏发听得是通体舒泰,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前所未有的舒坦。
他正要开口,旁边的王兵却抢先一步开了腔。
王兵也喝得七荤八素,满脸都是对“大哥”的崇拜,他一把搭住赵宏发的肩膀,对着楚风云挤眉弄眼地眩耀。
“是啊赵总!你就给咱们年轻的楚县长说说!说说当年那件最棘手的安全事故!你是怎么做到三天之内,就让事情彻底销声匿迹的?那手段,啧啧,我王兵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本意是吹捧赵宏发,眩耀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能量,却不知正亲手柄自己的“好兄弟”往万劫不复的火坑里推。
“安全事故”!
这四个字,象是一道惊雷,在楚风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了一下,仿佛要撞出胸膛!
就是它!
前世,赵宏发最终倒台,被判处死刑的,就是因为一桩被他强行掩盖下来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一桩活生生的命案!
原来,线索一直就在这里!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配合地露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垂在桌下的手,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上衣外套的下摆,让口袋的方向,能够更精准地对准口若悬河的赵宏发。
口袋里那支冰冷的钢笔,它的麦克风,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包厢里的每一个音节。
被王兵这么一捧,又看到年轻的县长那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赵宏发彻底飘上了云端,所有的防备都化为了乌有。
他甚至还故意左右看了一眼,做贼心虚般地压低了音量,但那眩耀和残忍的意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嘿嘿,那件事啊……”
他呷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刻意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说起来也是那小子倒楣。当时一个新来的工人,不懂规矩,操作不规范,整个人掉进了矿石搅料机里……”
“人没当场死,但两条腿全废了,下半辈子就是个废人。”
“你说这事要是报上去,厂子肯定得停工整顿,各种检查一来,罚款都能罚到我破产!我当时心一横……”
赵宏发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故意停顿了一下,卖起了关子。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扫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楚风云,又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崇拜”的王兵。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马向阳的脸上,象是在寻求最终的肯定。
马向阳端着茶杯,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兴趣,对着他微微颔首。
这个点头,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宏发得到了“最高指示”,胆子更大了,得意地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牙齿,继续说道:
“……我给了他家属一笔钱,一笔他们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告诉他们人跟外面的野女人跑了,让他们别找了。然后,趁着天黑,找了两个靠得住的伙计,在后山挖了个坑……”
话音未落。
“哐当!”
包厢的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服务员正准备推门进来送果盘,听到里面这恐怖的对话,吓得双手一软,整个人僵在原地,托盘和果盘摔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