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的退让和检讨,象一颗烟雾弹投进浑水,暂时遮住了对手的视线。
水面下,楚风云正冷静而高效地编织着他的网。
傍晚时分,镇政府大楼渐渐安静下来。
唯独楚风云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周小川推门进来时,没敲门,直接反锁。
他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走路都有点飘。
“楚书记!”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
“吴老抠那边,成了!”
楚风云正在看施工现场的进度表,头都没抬。
“证据呢?”
周小川把纸袋放在桌上,用力拍了拍。
“全在这儿!”
“四年前那个农机补贴项目,周大海是分管领导。吴老抠当年就觉得不对劲,帐面上报的购机数量是127台,可他偷偷跑去村里数了,实际到货的只有89台!”
“差额呢?”
楚风云这才抬起头。
“被虚报冒领了!38台农机的补贴款,总共68万,全进了个人腰包!”
周小川打开纸袋,把一沓复印件摊在桌上。
“你看,这是原始采购凭证,这是验收签字表,这是银行转帐记录——吴老抠当年偷偷复印了一整套!”
楚风云拿起那些泛黄的纸,一张一张翻看。
字迹清淅。
公章完整。
签字栏里,周大海的名字赫然在列。
最关键的,是那份银行流水。
68万补贴款,从财政专户拨出后,经过三次中转,最后分别进了五个私人账户。
其中一个户主,姓周。
楚风云把证据码整齐,抬头看着周小川。
“吴老抠现在在哪儿?”
“我安排他住进县城了,换了三家宾馆,用的都是假名。”
周小川擦了把汗。
“楚书记,这老头胆子小,我费了老大劲才把他劝出来。他说,这些年做梦都怕周大海知道他留了证据。”
“怕?”
楚风云笑了。
“那就让他继续怕着。别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哪儿,包括我。”
他把证据锁进保险柜,转过身。
“这些东西,暂时还不能动。”
周小川愣了。
“为什么?这可是实锤啊!”
“正因为是实锤,才要留在最后。”
楚风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现在拿出来,顶多扳倒周大海一个人。但他背后的线,还没浮出水面。”
“你是说……孙建设?”
“不止孙建设。”
楚风云转过身。
“审计组,证人翻供,市里的活动——这些事不可能是周大海一个镇党委副书记能操盘的。他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鱼。”
“我要的,是一网打尽。”
周小川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楚书记,心够狠,也够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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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周小川,楚风云没有休息。
他拨通了镇纪委书记王志刚的电话。
“张书记,晚上有空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商量点工作。”
王志刚是个老纪检,快退休的年纪,但原则性强,不站队。
这种人最难搞定,但一旦搞定,就是最可靠的盟友。
半小时后,王志刚推门进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端着自己的茶杯,脸上写满了谨慎。
“风云书记,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楚风云给他倒了杯茶。
“张书记,坐。”
两人隔着办公桌坐下,楚风云先点了根烟。
“这次审计,压力不小啊。”
王志刚叹了口气。
“是不小。不过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们纪委也得配合。”
“配合是应该的。”
楚风云弹了弹烟灰。
“但有些事,我心里有点疑惑。”
“什么事?”
“前几天,有人看到周大海副书记私下去了县里,见的好象是孙县长以前的秘书,刘文博。”
楚风云说得很随意,但眼睛一直盯着王志刚。
“我就纳闷,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去找刘秘书干什么?”
王志刚的手抖了一下。
茶水洒出来几滴,烫在手背上,他也没注意。
“你确定?”
他的声音变了。
“确定。”
楚风云掐灭烟头。
“我担心的是,咱们在前面应对审计,后面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
王志刚沉默了很久。
会议室里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开口。
“风云书记,我跟你说句实话。”
他放下茶杯,身子前倾。
“周大海这个人,我早就看不透了。”
“怎么说?”
“三年前,镇上有个小水库项目,资金拨付出了问题。有村民举报说,工程款被克扣了。”
王志刚压低声音。
“我当时带人查帐,发现确实有疑点。但周大海是分管领导,他拿出一堆补充材料,说是临时追加的工程量,帐就对上了。”
“你信吗?”
“我不信。”
王志刚摇头。
“但我没证据。那些补充材料做得太完美了,我查不出破绽。”
“后来呢?”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王志刚苦笑。
“孙县长还专门找我谈话,说要相信干部,不要因为一点小问题就上纲上线。”
楚风云点了点头。
事情比他想得更严重。
周大海在柳林镇经营了这么多年,手上肯定不止一桩两桩问题。
只不过每次都被孙建设压下来了。
“张书记,你觉得这次审计,正常吗?”
楚风云突然问。
王志刚一愣。
“你是说……”
“我觉得不正常。”
楚风云站起来,走到王志刚身边。
“审计组来得太快,查得太细,针对性太强。”
“他们不是来查帐的,是来找茬的。”
“而能让审计组这么配合的人,县里能有几个?”
王志刚的脸色变了。
他是老纪检,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楚风云这么一点,他立刻想通了。
“你是说……孙建设还在活动?”
“不然呢?”
楚风云回到座位上。
“马得宝被抓了,孙建设进去了,但他们的根还在。”
“现在有人想翻盘,第一步就是把我搞下去。”
“只要我倒了,柳林镇的局面就能推倒重来,孙建设的案子也能翻篇。”
王志刚听得后背发凉。
他在官场混了三十多年,见过的龌龊事不少。
但象这种明目张胆的反扑,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风云书记,你打算怎么办?”
“我需要你的支持。”
楚风云直视王志刚。
“不是现在,是关键时刻。”
“什么时候?”
“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
楚风云没有多说。
但王志刚已经懂了。
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干。
“行,我等你消息。”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不管你要做什么,必须是干净的,正当的。”
王志刚站起来。
“我这辈子就守着一个原则——不站队,但站正义。”
“只要你做的事是对的,我就支持你。”
楚风云伸出手。
“一言为定。”
两只手握在一起。
力道很大。
这个深夜,镇纪委书记王志刚,成了楚风云暗线布局中的关键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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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楚风云换了身迷彩服,出现在镇武装部的民兵训练场上。
武装部长姓马,叫马建国,五十出头,军人出身。
部队转业后分配到柳林镇,干了快二十年。
这人性格耿直,最看不惯弯弯绕绕。
训练场上,三十多个民兵正在进行队列训练。
楚风云没打招呼,直接脱了外套,跟着队伍一起跑。
五公里越野,他一步没落。
跑完了,脸不红气不喘。
马建国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直了。
“楚书记,你这体能,不错啊!”
“马部长过奖了。”
楚风云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
“我年轻时在部队待过两年,底子还在。”
“怪不得!”
马建国一拍大腿。
“我就说嘛,一看你这架势,就是练过的!”
两人蹲在训练场边上,就着馒头和咸菜吃了顿午饭。
吃饭的时候,楚风云问起武装部的情况。
“马部长,武装部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马建国咬了口馒头。
“困难?多了去了。”
“说来听听。”
“装备老化,经费不足,人员编制也不够。”
马建国掰着指头数。
“你看那边的民兵训练器材,都是十几年前的老古董了。有些枪都生锈了,打靶的时候卡壳。”
“还有经费,每年上面拨的那点钱,连维护都不够,更别说搞训练了。”
楚风云听完,点了点头。
“这样,你回头写个报告,把具体困难列出来。”
“我向镇党委申请,能解决的先解决一批。”
马建国愣了。
“楚书记,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楚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武装部是镇里的重要力量,不能让你们寒了心。”
马建国眼框都红了。
他在柳林镇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个领导这么关心过武装部。
以前的镇长、书记,眼里只有gdp和项目。
武装部?那是被边缘化的部门,没人理。
“楚书记,我马建国就一句话!”
他站起来,啪地敬了个军礼。
“以后武装部的工作,坚决服从党委安排!”
楚风云回了个礼。
又一个重要支持力量,被争取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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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楚风云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在了“道路联网工程”的施工现场。
他不再是视察。
而是参与。
卷起袖子,扛起铁锹,跟村民们一起干活。
汗水浸透了衬衫,泥土沾满了裤腿。
但他脸上始终带着笑。
山南村的老陈,每次看到他,都要竖起大拇指。
“楚书记,你是咱们见过的最好的书记!”
“老陈,别这么说。”
楚风云递给他一瓶水。
“我就是个普通干部,为老百姓办事是应该的。”
“不一样!”
老陈摇头。
“以前那些领导,哪个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
“你看你,天天跟我们一起干,手上都磨出泡了!”
他拉起楚风云的手,给其他村民看。
“大家伙儿看看,楚书记手上的泡!”
村民们围上来,看到楚风云手掌上密密麻麻的血泡,眼框都红了。
“楚书记,你歇歇吧!”
“是啊,这活我们来干就行了!”
楚风云笑着摆摆手。
“没事,这点活累不着我。”
“咱们一起干,路就能早点通。早一天通路,大家就能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话音落下,村民们的干劲更足了。
那条延伸的道路,象一条纽带,把楚风云和柳林镇的百姓紧紧联系在一起。
民心,这股最强大也最朴素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
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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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一点,楚风云回到办公室。
他脱掉沾满泥土的外套,打开保险柜,拿出周大海的文档。
翻到1998年那一页,盯着孙建设的签名看了很久。
然后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开始写字。
第一行:吴老抠的证据(农机补贴项目)。
第二行:周大海的文档(孙建设提拔)。
第三行:刘文博的动向(县府办副主任)。
第四行:审计组的意图(找茬施压)。
第五行:证人翻供(市纪委)。
五条线索,像五根线,在纸上交织成一张网。
楚风云把笔放下,靠在椅背上。
这张网,还需要最后一个环节。
那就是时机。
他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郑国锋。
“郑书记,网已经布好了,就等鱼上钩。”
发完,他收起手机,关了灯。
办公室陷入黑暗。
但窗外,施工现场的灯光依然闪铄。
那是希望的光。
也是他反击的号角。
明处示弱,暗处发力。
楚风云在逆境中沉着布局。
如同一位耐心的猎手。
每一步都悄无声息。
却步步为营。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周大海等人,还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幻觉里。
全然不知,死期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