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港城西边,一栋高墙环绕、庄严富丽的华人富商大院内。
宽敞的厅堂里,十几位本地有名的华人沃尓沃坐在下首,个个面色复杂,行动拘谨。
主位上的,是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美式校级制服的军官,他是李适的特派员,叫张文斌。
简单的寒喧后,张文彬开门见山,
“外面的情况,你们看到了。威胁已经清除,基本秩序正在恢复。”
“听说你们之前还出资买粮,救济同胞,李将军对此还算满意。”
为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起身来,躬敬的开口道,
“张长官言重了,救济落难同胞,本是分内之事,是我等华人天经地义的责任。”
另一位身材微胖的富商紧接着站起来补充,语气带着后怕与庆幸,
“是啊,当时情况危急,眼看就要酿成大祸。。。幸好天降神兵,李将军的舰队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和李将军比起来,我们出点钱粮,实在是微不足道。”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应该的,应该的。”
“同是炎黄子孙,岂能坐视不理。”
“李将军才是我们华人的大英雄,我们应该感谢李将军。”
张文彬静静听着众人的恭维与感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等声音稍歇他才缓缓说道,
“诸位的心意,张某人代李将军心领了。”
“不过,李将军远在琉球,舰队远征万里。 南洋这么大,华人离散各处。巨港这次,我们赶上了。”
“下次呢?其他地方呢?”
“琉球舰队能救你们一次,两次。。。难道能次次都救,永远守在这里吗?”
现场顿时陷入尴尬,富商们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们似乎听懂了弦外之音,保护不是无偿的,更不是永久的。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皱纹更深了,他与其他几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深吸一口气,再次站起身,
“张长官所言极是。。。是我等思虑不周,只知感激,却忘了体恤李将军与将士们的辛劳。”
老者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提出,
“李将军和将士们为拯救我等,劳师远征,耗费巨大。我等。。。应当筹措一笔犒劳金,聊表寸心。。。”
“也不至于让琉球的兄弟们白跑一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忐忑地望着张文斌,希望他不要狮子大开口。
张文彬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犒劳金?聊表寸心?”
“诸位,你们不会是以为,李将军是看上你们口袋里那点三瓜两枣了吧?”
不等众人反应,张文彬竖起两根手指,
“我来告诉你们,单单为了这次远征,舰队动用的燃料、弹药、物资,初步估算,耗费就在——”
张文彬故意停顿了一秒,清淅地吐出那个天文数字,
“两千万美元以上。”
“两。。。两千万?美元?”厅堂里的富商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两千万美元!这是什么概念?在座的都是当地的巨富,但身家大多在几十万到一百万美元之间,而且这还包括了橡胶园、锡矿、商铺、房产等一时难以变现的固定资产。
就算把他们所有人全部家当捆在一起卖了,也远远凑不出这个数字!
看着众人面如土色、冷汗连连的样子,张文彬脸上的嘲弄之色渐渐散去,
“我这么说,不是要你们出这笔钱。而是要你们明白一个道理,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哪怕这个别人是李将军,他的舰队也至少需要70个小时才能赶到巨港!”
厅堂里一片死寂,富商们脸上充满了困惑和深思,这个道理他们似乎懂,又似乎完全不懂。
足足过来好一会,那位老者才缓缓站起身,对着张文彬深深一揖,
“老朽愚钝。。。还请张长官,明示。”
“这自救之路,究竟该如何走?李将军。。。又需要我们做什么?”
张文彬微微一笑,
“好,那我就直说了。”
“自救那就是华人自治,组建自己的武装,自己保护自己!”
此言一出,富商们脸上瞬间写满了惊骇,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仿佛这这话本身就会招来灾祸。
对荷兰殖民政府的畏惧,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
他们可以捐款、可以私下串联,但公开挑战荷兰人的殖民秩序,是他们从未想过、也不敢越过的雷池。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相中年富商忍不住失声叫道,
“荷兰人还在!我们要是公然搞自治、建军队,荷兰总督府绝不会坐视不管!”
“万一他们回过头来对付我们,那。。。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还有!”另一位戴着眼镜的富商紧接着补充,他的声音充满焦急,
“张长官,就算我们不怕荷兰人回头算帐,可眼下最大的威胁,不就是印尼人吗?”
“我们现在好歹还能用中立、商人的身份周旋一下,虽然也受迫害,但至少没有公开对抗。”
“可一旦我们真的竖起华人自治、华人武装的大旗,那就等于公开宣布:我们华人要在这里自己划地盘、自己拿枪杆子了!”
“这在印尼人看来,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和分裂!他们会认为我们比荷兰殖民者还要可恨!”
“到那时,恐怕就不只是抢劫和暴乱了。。。”
这话立刻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
“你们说的,都对。” 张文彬首先肯定了对方的担忧,这让富商们更加困惑。
“怕荷兰人秋后算帐,怕印尼人变本加厉。。。这都是摆在台面上的风险。”
“但是你们有想过没有你们为什么会怕荷兰人和印尼人?”
富商们愣了一下,陷入短暂的思索,恐惧的原因?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个年轻富商忽然抬头,声音不大,却清淅地接上了话,
“因为我们是无根之萍,没有人撑腰!”
“只能看人脸色,委曲求全,花钱买平安,祈祷灾难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他这话,道出了所有南洋华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痛楚和无力感。
财富或许能带来一时的优越,却无法带来真正的安全和尊严。
他们就象大海中的孤舟,任何风浪都可能将其倾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