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森低头看着手中的黑盒子,封条还空白著,等待他的签名。天禧晓说旺 更歆嶵全
他想起四十二年前,他刚进西点档案部时,老主任对他说的话:“艾伦,我们守护的不是纸,是记忆。而记忆,是一个国家最真实的灵魂。”
他慢慢拿起笔,在封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很稳,没有任何颤抖。
“继续工作,”他对助手说,“按计划完成。”
但当助手转身去整理其他档案时,帕特森做了一件事。
他快速从工作台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老式的u盘——不是学校配发的加密u盘,而是他自己的,几年前买的,容量不大,128g。
他连接上扫描仪旁边的电脑,找到了刚刚扫描生成的李然档案电子文件。
只有十几页,不完整,但毕竟存在。
他复制了这些文件,粘贴到u盘里。
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是助手推著档案车回来的声音。
帕特森的心跳猛地加速,但他没有停下。手指悬在取消键上方,终究没有按下去。
他迅速拔出u盘,塞进衬衫口袋。口袋很薄,u盘的轮廓隐约可见,但深色的衬衫布料掩盖了形状。
“帕特森主任?”助手推著一车档案走过来,“这批已经扫描完了,原件要现在装箱吗?”
“对,现在。”帕特森说,声音比平时高了一点,“抓紧时间,我们还有很多工作。”
他亲自监督装箱,看着一个个黑色档案盒被贴上封条,堆放到档案室最深处的一个专用储藏间。
储藏间的门需要他和另一个副主任的双重钥匙才能打开,而副主任今天请假了——巧合吗?
所有黑色盒子堆好后,帕特森锁上门,转动密码锁。
“今天到此为止,”他对助手说,“明天继续。记住,巡视组下周来,在那之前,所有工作必须完成,不能留下任何未处理的档案。”
助手们点头离开。
帕特森独自站在档案室中央,环顾四周。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档案柜的金属表面反射著冷光,成千上万的档案沉睡在黑暗中,每一份都代表一个人,一段人生,一段历史。
他的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个小小的u盘。
它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但又很重,重得像一个誓言。
---
当晚十点,帕特森开车离开西点军校。在通过最后一个检查站时,警卫照例检查了他的证件和车辆。
“晚上好,帕特森主任。这么晚才下班?”
“档案室有些整理工作,为下周的巡视做准备。”帕特森微笑回答,表情自然。
警卫点点头,挥手放行。
帕特森驶出军校范围,开上通往纽约市区的公路。开了大约五英里后,他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停车场停下。
他走进便利店,买了杯咖啡,然后在公用电话亭前站了一会儿——这个时代还有公用电话亭,虽然已经破旧不堪。
他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名片,边缘已经磨损。有一个名字:迈克尔·科恩,和一个纽约市的电话号码。
科恩是他多年前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历史硕士时的同学,现在是一名独立档案保管员,专门处理敏感历史文献。
帕特森投币,拨号。
电话响了七声,就在他准备挂断时,接通了。
“喂?”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艾伦?老天,现在几点了?出什么事了?”
“我需要你保管一样东西。”帕特森压低声音,“一份档案的电子副本。关于一个西点学员,1950年代初的,中国人,叫李然。”
更长的沉默。
“西点的档案?艾伦,你知道规矩,那是政府财产,未经授权复制是”
“我知道。”帕特森打断他,“所以我才找你。你是独立保管员,你有安全存储设施,而且你相信历史应该被保存,而不是被编辑。”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声。
“他们开始删改了?我就知道,最近媒体上那些否认的报道太整齐了,像是有组织的。”
“不止是删改,”帕特森说,“是系统性移除。纸质原件被封存,电子记录可能被‘修正’。这份副本可能是不完整的,但它是原始的,没有经过任何修改。”
“你为什么找我?你可以给《时报》,或者”
“不能给媒体。”帕特森说,“给了媒体,它就变成了政治武器。我需要它被保存,仅仅是被保存。
在未来某个时刻,当历史需要真相时,它还能被找到。”
科恩又沉默了,这次帕特森能听到他起身、走动、倒水的声音。
“好吧,”最终他说,“老规矩?中央公园,明天下午三点,棋盘区,第三张长椅。你穿棕色风衣,我戴洋基队棒球帽。”
“谢谢,迈克尔。”
“别谢我,”科恩的声音严肃起来,“艾伦,你知道如果被发现会怎样吗?你的职业生涯,甚至可能更糟。”
“我知道。”帕特森说,“但四十二年前,我宣誓守护历史。今天,我仍然记得那个誓言。”
挂断电话后,帕特森回到车上,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他掏出那个u盘,放在掌心。塑料外壳温润光滑,里面储存著十几页扫描件,关于一个七十年前在西点学习过的中国年轻人。
一个被系统试图抹去的人。
帕特森想起档案里那张黑白证件照。年轻的李然穿着学员制服,眼神清澈而坚定,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透了未来的所有风雨。
“对不起,”帕特森对着u盘轻声说,“我只能做到这里了。但至少,你不是完全消失。”
他把u盘放回口袋,发动汽车,驶入夜色。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档案室两小时后,深夜十一点,一队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制服的人员进入了西点行政楼。
他们出示的证件让值班警卫立刻放行,甚至没有登记。
这队人直接下到地下三层,用电子密钥打开了档案室的门。
带头的男子四十多岁,面容冷峻,手里拿着一份清单。
“目标:特别项目档案室,中国籍学员相关所有材料。
包括纸质原件、微缩胶片、电子备份。”
他们打开另一扇更厚重的门,进入一个更小的房间。这里的档案柜是特制的,恒温恒湿,每个抽屉都有独立的密码锁。
三小时后,他们带着几个密封箱离开了。
档案室恢复寂静,只有通风系统依旧低鸣。
但某些东西永远消失了。
在“特别项目档案室”的登记簿上,关于李然的条目旁,多了一行用红色印章盖上的字样:
“已转移。转移授权:最高级别。接收单位:未注明。日期:2023年10月30日。”
没有签名,只有一串无法追溯的代码。
而在那个房间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空荡荡的档案架。架子上积著薄薄的灰尘,灰尘上有几个清晰的痕迹——那是档案盒长期放置后留下的印记。
其中一个印记的大小和形状,恰好能放下一个装有完整档案的盒子。
但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就像某些历史,被从书架上取下,放进了永不开启的黑暗。
但历史从不真正消失。
它只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从纸面,转入人心;从档案架,转入记忆;从官方记录,转入民间传说。
而人心、记忆和传说,是任何权力都无法完全控制的领域。
在纽约某处,一个独立档案保管员的地下室里,一个128g的u盘被放进特制的防磁防火保险柜。
保险柜的密码只有两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