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那句“他的愚蠢,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话音落下,房间里出现了几秒钟奇异的寂静。
这句话在直播间观众听来,是历史评判,是酣畅淋漓的总结。
但对于朴志千,这位棒子国权势滔天的将军,这句话不啻于一记迎面而来的、清脆响亮的耳光,抽碎了他数十年来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
他为何在此?这本身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足以引爆直播间的巨大悬念。
当李然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对着镜头裁定他“愚蠢”时,朴志千的全身反应,被直播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侧面。
嗡鸣与真空。
大脑先是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他预想过很多种与这位宿敌再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对历史细节的争论,或许是对战争残酷的共同追忆,甚至是虚伪的礼节性问候。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公开的、面对无数双眼睛的场合,听到如此直接、如此不加修饰、如此终极的评价——愚蠢。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却依然锋利的刺刀,捅破了他从战俘营归国后,用数十年时间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那层名为“职业军人遗憾”的脆弱外壳。
他不是来接受公开处刑的!至少,不是这种形式的!
“他怎么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在我面前!” 一股灼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第一看书枉 冕费阅独他感到脸颊和耳根在不受控制地发烫,那是极度羞愤的表现。
作为军官,他重视荣誉胜过生命。李然的话,不仅否定了他那场战役的指挥,更否定了他的军事智商,否定了他的职业根本。
这种羞辱,比当年被俘时更加赤裸和公开。他想拍案而起,想用自己这些年研究的战史资料、用所谓的“客观条件”去驳斥,想去揪住李然那平静的衣领但,他不能。
镜头在转动,无数人在看。他代表的不再仅仅是当年的自己,还牵扯到更多复杂的东西。
直播间里,眼尖的观众已经开始疯狂刷问号:
【???等等!镜头角落那个老人是谁?表情好奇怪!】
【金色弹幕:我的天!不会吧难道是朴?】
【粉色弹幕:他刚才对‘愚蠢’这个词反应超大!他听得懂中文?!】
【弹幕:细思极恐!老爷子说那段的时候,镜头好像特意扫过那边!】
【弹幕:这是现场对峙吗?!剧本还是真的?!我汗毛倒立了!】
“不可能。”林氏老太君怒吼道“”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这几个字不是疑问,是斩钉截铁的否认,是她赖以生存的整个价值体系的应激防御。
父亲朴志千,她心目中神祇般的父亲,大韩民国的传奇,五星上将,怎么可能是那个老东西嘴里 “愚蠢的棒子国将军” ?!
这个联想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然记起,就在刚才,就在父亲到来之前,扇他的耳光。
不!绝不可能!这是对她父亲,对朴家,对她林秀贞赖以骄傲的一切最恶毒、最肮脏的污蔑!
父亲是英雄!是带领部队取得过辉煌胜利的将领!是国家的骄傲!他的人生或许有挫折,但绝不可能是什么“手下败将”,更不可能是什么 俘虏 !
那个李然,他凭什么?一个躲在穷乡僻壤、靠孙女在网上煽风点火的老棺材瓤子,也配谈论“击败”她父亲?也配提及那场战争?他懂什么战争?他恐怕连真正的枪炮都没摸过!
质疑像野火一样在她心底燃烧,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惊恐和羞辱。
对,一定是这样!是阴谋!是那个狡诈的李清影和她那个装神弄鬼的爷爷设下的圈套!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父亲参加过那场战争,就编造出这种下三滥的谎言,故意在父亲面前表演,企图用这种荒谬的指控来扰乱父亲的心神,抹黑父亲的声音,甚至以此作为要挟?
父亲年纪大了,或许是因为突然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见到这阵仗,一时被这些卑劣的伎俩迷惑了?那声“学长”,会不会是父亲在极度震惊和某种策略考虑下,采取的权宜之计?或者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对方?
林秀贞混乱的思绪飞快地转动,试图为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幕找到一个合理的、不至于摧毁她世界观的解释。
她拒绝相信,顽固地拒绝。
她看着父亲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那从未有过的激动甚至脆弱的神情,心却一点点硬了起来。
不,父亲,您不能被他们骗了! 她在心里呐喊。他们是仇人!是陷害您外孙女的恶徒!他们现在还想用更恶毒的历史谎言来攻击您!
她甚至开始怀疑,李然那副“茫然”、“不认识”的样子,是不是更高明的伪装?目的是为了显得超然,同时更深地刺激和羞辱父亲?让父亲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空气抒情?
这个念头让她怒火中烧,混合著刚才被打的怨恨和此刻被“愚弄”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她残存的理智。
她猛地挣开一直搀扶着她的管家,不顾脸上红肿的狼狈,上前两步,声音因为激动和强烈的否定而尖锐扭曲,不再是之前那种拿腔拿调的贵妇腔,而是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破音:
“父亲!您清醒一点!看看他们!看看这地方!” 她再次指向李然和李清影,手指因为用力而发抖,“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您攀关系?什么‘学长’?什么‘将军’?这是他们编出来害您的毒计!他们想用莫须有的历史污名来要挟您!想毁掉您一世的英名!”
她转向李然,眼神怨毒至极,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老东西!你给你孙女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编出那种肮脏的谎话来污蔑我父亲?我父亲朴志千上将,战功赫赫,岂是你能诋毁的?!还‘俘虏’?我呸!你再敢胡言乱语,我——”
“——你闭嘴!”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雷霆般怒意的呵斥,打断了林秀贞疯狂的指控。
不是来自李然,也不是来自韩建国。
朴志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泪痕未干,但之前那种激动、愤怒、甚至卑微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铁青的、近乎死寂的冰冷。
那双老眼,此刻锐利得可怕,里面翻涌著林秀贞从未见过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痛苦。
他没有看李然,而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战功赫赫?你懂什么。”
“你口中‘肮脏的谎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疲惫与某种决绝的清明,“那是我用后半生,都未能洗刷干净的真实。”
“李然将军他” 朴志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却让林秀贞如坠冰窟,“他当年,确实有资格叫我一声‘手下败将’。”
轰——!
林秀贞彻底僵住,瞳孔紧缩到极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父亲亲口承认了?
那个她拼死否认、视为最恶毒污蔑的“事实”从她神祇般的父亲口中,得到了证实?
世界,在这一刻,真的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