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纽约州,西点军校。
现任校长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玻璃窗,将约翰·麦克阿瑟·史密斯上将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
办公室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桌上那座古老的黄铜座钟发出规律而沉闷的“滴答”声,敲打着时间的流逝。
约翰上将刚刚结束了与朴志千那通跨越太平洋、令人极度不安的电话。
听筒虽然已经放下,但朴志千声音里那份难以掩饰的惊惶,却像冰冷的蛛网,依旧缠绕在他的耳畔。
他独自坐在宽大的、象征著权力与传统红木办公桌后,身体深陷在高背皮椅里,手中紧紧捏著刚刚打印出来的、朴志千紧急传来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老人。
皱纹深刻,鬓发苍苍,穿着朴素得近乎寒酸的中国农民服装,蹲在一片绿意盎然的菜地旁,手里拿着一把沾满泥土的蔬菜。
然而,那双透过打印纸望向镜头的眼睛,却锐利、沉静,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窗外,是熟悉的哈德逊河蜿蜒流淌,远处操场上传来学员们操练的口号声,这一切本该让他感到掌控与安宁。
但此刻,他的目光却仿佛被那张照片吸了进去,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壁垒,猛地坠回到了那个同样年轻、却已然需要他仰望的身影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年代。
那时,他还是个青涩而敏感的军校生,而李然,是他父亲,老史密斯校长最得意、也最寄予厚望的门生。
不同于其他凭借显赫家世或重量级人物推荐入学的学员,李然是靠着惊才绝艳的战术推演天赋、近乎非人的体能储备、以及门门科目独占鳌头的绝对成绩,被几位以苛刻著称的考官一致破格录取的东方奇迹。
他的父亲,那位以严厉和眼光挑剔闻名西点乃至整个陆军的老史密斯,毫不掩饰对李然的欣赏。
他常在家人共进的晚餐上,用前所未有的热情语气谈论这个学生:“麦克,你要记住李然这个名字。
他不是在学习战争,他是在理解和创造战争!他的头脑是上帝赐予军事界的礼物,一种近乎本能的战略直觉!”
老史密斯不仅在学校里对李承锋倾囊相授,甚至常常以讨论学术为名,邀请这个东方年轻人到家中书房长谈,亲自指点他全球战略布局、大国博弈的深层逻辑,那些深入骨髓、塑造灵魂的军事哲学与思想,很多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未曾得到过如此耐心细致的传授。
不止是父亲,连他的母亲,那位出身东海岸古老名门、向来优雅而矜持的史密斯夫人,也对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年轻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青睐。
她曾不止一次在私下里,用带着赞叹的语调对丈夫和他说:“李然这孩子,不仅才华出众,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那份内敛与坚韧的品性。
在他这个年纪,能取得如此成就而不骄不躁,懂得藏锋守拙,将来必成大器。”
这种欣赏,逐渐超越了单纯的师生情谊,甚至一度触及了家族的核心。
约翰至今还记得,那个霞光漫天的傍晚,他无意中路过书房,听到父母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亲爱的,你觉得让安娜嫁给李然怎么样?”这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掩饰的期待。
安娜是约翰那位年轻貌美、正值妙龄的小姑姑,是史密斯家族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
父亲沉默了片刻,那沉默重得让门外的约翰几乎窒息。
最终,他听到父亲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我何尝没有想过?李然的未来不可限量,若能成为一家人,对史密斯家族,对安娜,或许都是最好的安排。
但我私下试探过他的口风,他非常感激,但婉拒了。
他说,他的祖国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苦难,他学成之后必须回去,无法给安娜一个稳定和承诺的未来。他不想耽误她。”
那一刻,躲在厚重门廊阴影里的约翰,心中涌起的不是对李承锋拒绝的愤怒,也不是为小姑姑感到惋惜,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著强烈嫉妒和深沉失落的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00暁税王 首发
他,史密斯家族的嫡子,未来的继承人,似乎从未得到过父母如此毫无保留的认可和这般深远的期许。
而一个“外人”,一个来自积贫积弱国度的留学生,却占据了他父母如此多的关注、喜爱,甚至考虑将家族核心成员托付!
然而,真正点燃他心中怨恨火焰,并将其彻底固化下来的,是后来他偷听到的、父亲与一位来自华盛顿的、声音低沉而显要的人物的绝密谈话。
“李然这样的天才,百年难遇。
让他回东方,太可惜了。
这不仅仅是军事人才的流失,未来可能”那个显要的声音欲言又止,但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我明白你的担忧,”这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约翰从未听过的、近乎决绝的意味,“但我有一个更大胆,或许更符合国家长远利益的想法。
或许我可以动用所有影响力,推动他,在合适的时机,经过必要的程序和考验,接替我的位置。”
接替我的位置!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年轻的约翰耳边轰然炸响!西点军校校长的位置!那不仅仅是军衔和权力,更是史密斯家族荣耀和影响力的核心象征之一!
父亲竟然考虑将它传给一个外人,一个来自战乱东方、前途未卜、甚至可能成为未来对手的留学生?!
那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算什么?!史密斯家族的百年荣耀和传承又算什么?!
从那一刻起,约翰心中对李然那点因才华而生的羡慕和因父母偏爱而产生的轻微嫉妒,彻底发酵成了刻骨铭心的仇视。
他感到自己的地位、家族的传承,乃至未来的道路,都受到了最根本、最严重的威胁。
当时的西点军校内部,学员中也因此隐约分为两派:以约翰为首、代表着美国本土传统军事世家和固有利益集团的“本土派”,以及围绕在李然周围、纯粹钦佩其超凡才华、多数来自其他盟国或拥有更广阔国际视野的“精英派”(或称“他国派”)。
两派之间明争暗斗,在沙盘推演、实战演习、成绩排名、甚至日常的军事技能竞赛中,都互不相让。
约翰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没少给李然及其支持者使绊子、设置障碍,但每一次,李然似乎都能以更卓越、更无可挑剔的表现轻松化解,甚至往往能将这些挑战转化为展现其才能的舞台,这更让约翰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屈辱般的愤怒。
后来,李然果然如他当初所言,在以极其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后,拒绝了各方的挽留,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在送别之后,他曾找到父亲,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他用了最冠冕堂皇、也是最容易打动军人的理由:
“父亲,您就这样放他回去了?以他的才能,他对西点、对我们战术体系的了解深度,日后一旦立场相左,必定会成为我们国家最可怕的敌人!
我们这是在为自己培养掘墓人,是放虎归山!为了美利坚的未来安全,我们应该”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手,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抹脖子手势,眼中闪烁著与其军人身份极不相称的冷酷光芒。
老史密斯校长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隐藏在标准军校生外表下的灵魂,随即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荒谬!麦克!你的狭隘和短视简直让我感到震惊和失望!真正的军人,依靠的是堂堂正正的实力、无畏的勇气和在战场上的智慧谋略!
这种背后下黑手、玩弄阴谋诡计的伎俩,是懦夫的行为!是对军人荣耀的玷污!滚出去!立刻!”
父亲的雷霆斥责并未让他醒悟,反而像一瓢冷水浇在了烧红的铁块上,激起了更强烈的偏执与逆反。
他认定,父亲已经完全被那个东方人卓越的才华和所谓的“人格魅力”蒙蔽了心智,失去了对现实威胁最基本的判断力。
于是,他决定私自行动,为了史密斯家族,也为了他心目中美国的未来,必须铲除这个潜在的、巨大的威胁。
他动用了母亲家族的一些隐秘的、与光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脉,几经周折,联系上了一伙活跃在纽约港区、有黑帮背景、专干脏活的亡命之徒,许以重金,要求他们在李承锋登船离开美国领土之前,制造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让这个天才永远消失在美国的土地上,沉默在哈德逊河底或某个阴暗的巷弄。
然而,李然仿佛早有预料。
或者说,他在美国期间,凭借其人格魅力和卓越见识,并非完全没有创建起自己的信息网路。
通过一些同情其祖国遭遇、由衷敬佩其人格才华的旅美华人、华裔群体的暗中帮助和冒着风险的警示,李然以其一贯的冷静和机敏,巧妙地识破并躲过了那次精心策划的暗杀。
整个行动失败得悄无声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连那些亡命徒都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那次失败的暗杀,就像一颗埋在时光深处的哑弹,几十年来,一直在他心底投射下一道无法驱散的阴影。
几十年过去了。
岁月流转,人事变迁。约翰最终还是沿着家族铺就的道路,一步步攀登,最终继承了父亲的校长之位,成为了西点军校新的象征和掌门人。
而那个他曾欲除之而后快、视为心腹大患的“敌人”,却在遥远的东方书写了另一段截然不同、却同样堪称传奇的人生,如今更是隐居于看似平凡的乡村,其潜藏的影响力,却能隔山打牛,让远在棒子国、素以狠戾著称的朴志千闻风丧胆,不惜越洋求助。
约翰上将的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张李然苍老却依旧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照片上,捏著照片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那段被岁月尘封的嫉妒、屈辱、仇恨,以及那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暗杀失败的恐惧和事情可能在某一天彻底败露的后怕,如同沉睡的火山,再次猛烈地喷涌上心头,灼烧着他的理智与骄傲。
他对着这间空旷、肃穆、象征著美国陆军荣耀与传承的办公室,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沙哑而干涩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在向几十年前的那个对手,向时光彼岸的那个身影,进行一场迟到了半个世纪的隔空喊话:
“李然你果然还活着,过去的仇恨,恩怨,跨越一个世纪,也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