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大院里的光影被拉得老长,把那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映得像个佝偻的守望者。
书房里的“销赃大会”在林老司令一声中气十足的“滚蛋”中落下帷幕。
林浩这人讲究效率,既然偷酒任务圆满完成,又顺带被堂弟醍醐灌顶了一番“绑腿跑”理论,这会儿正急着赶回发改委写报告。
临走前,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辰的肩膀,那眼神不像看堂弟,倒像是在看一个伪装成青铜的王者。
“走了,下周有个经济论坛,你有空来听听,我想听听你的‘计程车司机’朋友还有什么高见。”
林浩留下一句带着点调侃的话,钻进那辆低调的奥迪a6,绝尘而去。
院门口就剩下了林辰父子俩,还有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破捷达。
林辰嘴里叼著根顺来的牙签,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劲儿又上来了:
“爸,您还不走?省里没会了?再不走,大伯回来要是看见您脸这么红,又得说您违反纪律。”
林建军没接话。
这位平日里在电视新闻上不苟言笑、挥斥方遒的封疆大吏,此刻却显得有点扭捏?
他站在捷达车旁,手里的真皮公文包被捏得有点变形。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警卫员站得够远,大伯也没杀回马枪,这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语气开了口。
“那个小辰啊。”
“哎,在呢。”
林辰挑眉,拉开车门,
“有事儿您说话,要是借钱免谈,我这月工资还没发呢。”
“胡扯!老子缺你那三瓜两枣?”
林建军瞪了儿子一眼,但那个威严的瞪视维持了不到一秒就垮了。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那架势比刚才偷酒还像做贼。
“咳,刚才那瓶酒味道确实不错吧?”
林辰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头子屁股一撅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他故意装傻,拉长了音调:
“是不错啊,酱香浓郁,回味悠长。不过爸,您刚才不是喝了两杯吗?还没过瘾?
爷爷那脾气您知道,再回去偷,腿给您打折。”
“谁说我要喝了!”
林建军急了,伸手想拍林辰的脑袋,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改成了帮儿子整理衣领——虽然那是件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
“是这么个事儿。”
林建军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三分无奈,七分期许,
“下周,我要去拜访一位老领导。那是你爷爷的老部下,也是当初提拔我的恩师,谭老。”
“谭老?”林辰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资料。
谭震山,原中纪委副书记,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外号“谭铁嘴”。
这老头退下来七八年了,住在西山疗养院,据说脾气比林老司令还臭,软硬不吃。
“对,就是谭铁嘴。”
林建军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头疼,
“最近省里有些工作不太顺手,阻力很大。
我想去探探谭老的口风,或者是请他出山指点迷津。”
林辰靠在车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父亲:
“爸,您这是遇上坎儿了?想走后门?”
“什么走后门!这叫尊师重道!这叫汇报思想!”
林建军板起脸训了一句,随即又软了下来,
“但是你也知道,谭老那人,清廉了一辈子,送烟送茶送古董,那都是往枪口上撞,搞不好连门都进不去。精武晓税旺 首发”
“所以?”林辰明知故问。
“所以”
林建军指了指书房的方向,眼神里闪烁著一种名为“渴望”的光芒,
“谭老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馋你爷爷手里那点特供。
尤其是那种有年头的、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战备酒’。
他俩当年在一个战壕里趴过,这酒对他们来说,喝的不是酒精,是命。”
林辰乐了:
“合著您是想让我再去当一次飞贼?爸,您这可是教唆犯罪啊。而且还是顶风作案。”
“什么犯罪!那是自家东西!”
林建军理直气壮,随即换上一副商量的口吻,
“儿子,爸知道你有本事。
刚才我看你开锁那手法咳,虽然不知道你在哪学的,但确实利索。
你就帮爸这一次,弄一瓶不,两瓶。一瓶给谭老,一瓶咱们爷俩下次喝。”
看着父亲那副略带讨好的模样,林辰心头微微一动。
曾几何时,林建军在他面前永远是那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是绝对的权威,是只会说“你应该这样做”的严父。
而现在,这座山在岁月的侵蚀下,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透出了里面那个也会发愁、也会无助、也会向儿子寻求帮助的中年男人。
这种角色的倒置,并没有让林辰感到得意,反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责任感。
“爸,您这官啊,真是越当越回去了。”
林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连送礼都要靠儿子偷,传出去您这林大书记的面子往哪搁?”
“只要能把事办成,要什么面子?”
林建军苦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力道很重,
“现在的局势,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林建军欲言又止,似乎不想让这些肮脏的政治斗争污染了儿子的“清净”。
“是即将启动的京西新城项目,对吧?”
林辰随口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晚饭吃什么。
林建军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怎么知道?”
京西新城项目是省里的绝密规划,目前还在论证阶段,
连文件都没下发,林辰一个混吃等死的广告公司职员,怎么可能知道?
“计程车司机说的呗。”
林辰耸耸肩,把烟别在耳朵上,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行了爸,酒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林建军下意识地问。
“下次您再被爷爷罚站军姿,别拉我垫背。”
林辰发动车子,破捷达发出轰隆隆的咆哮声,
“还有,谭老那边,您去的时候带上我。”
“带上你?”林建军一愣,
“你去干什么?谭老最讨厌年轻人浮躁,你这副打扮”
“我去给您拎包啊。
林辰降下车窗,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人畜无害,
“顺便看看,能让林大书记都发愁的‘坎儿’,到底有多高。”
说完,林辰一脚油门,捷达车像头喝醉的老牛,喷出一股黑烟,晃晃悠悠地驶出了大院。
后视镜里,林建军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影,久久没有动弹。
良久,这位封疆大吏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喃喃自语:
“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烟雾缭绕中,林建军的嘴角却慢慢勾起了一抹弧度。不管真傻假傻,这小子,长大了。
车上。
林辰单手扶著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老板。”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冷冽的声音,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键盘敲击的噼啪声。
“查一下谭震山最近的动向。”
林辰的声音完全褪去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冷静而充满压迫感,
“谭老?”对方显然有些意外,
“那位已经很久不见客了。
不过据我们的情报网显示,上周有人确实送了一尊玉佛去西山疗养院,但被退回来了。”
“被退回来了?”
林辰嗤笑一声,
“意料之中。送玉佛给谭铁嘴,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老板,需要我们介入吗?”
“不用。盯着就行。”
林辰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著方向盘,
“另外,去我的私人酒窖,把那瓶‘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庆功酒’取出来。记住,要那瓶瓶口有磕碰痕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被这个指令震了一下:
“老板,那瓶酒可是孤品。那是您当初”
“那是死物,人是活的。”
林辰打断了对方,
“把它装进一个普通的行军水壶里,做旧一点。明天送到我公司楼下。”
“明白。”
挂断电话,林辰看着前方拥堵的三环路,眼神幽深。
父亲以为他只是去偷爷爷的酒。
但林辰很清楚,爷爷那里的存货虽然珍贵,但对谭震山这种级别的人来说,还不够“那味儿”。
真正能敲开谭震山心门的,不是酒的年份,而是酒里的故事。
那瓶79年的庆功酒,是当年谭震山还是团长时,带着突击队拿下高地后,
还没来得及喝就被敌方炮火炸飞了半个瓶口剩下的。
那是谭震山一辈子的遗憾。
而这瓶酒,几经辗转,最后流落到了海外拍卖会,被林辰用天价拍下,一直封存在他的地下金库里。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林辰没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停在了一家名为“夜色”的酒吧门口。
这是夏晚的场子。
也是他偶尔卸下面具,透口气的地方。
刚推门进去,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就扑面而来。
舞池里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
林辰熟门熟路地走到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老规矩?”
一个清冷温柔的声音响起。
夏晚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皓白的手腕。
她并没有像其他酒吧老板那样浓妆艳抹,反而素净得像朵百合花,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嗯,威士忌加冰。”林辰趴在吧台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夏晚熟练地凿冰、倒酒,动作行云流水。
她把酒杯推到林辰面前,并没有急着走开,而是静静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
“心情不好?”
夏晚轻声问。
“没有。”
林辰晃了晃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间流转,
“就是觉得,当儿子挺累的。尤其是当一个还要装废物的儿子。”
夏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治愈系的浅笑:
“累了就歇会儿。在这里,你不用装。”
林辰抬头看着她。
灯光下,夏晚的侧脸柔和而恬静。
她就像是一杯温水,不烈,却能解渴。
“谢了。”林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群穿着花衬衫、纹著大花臂的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著大金链子,一脸横肉。
“停停停!都特么给老子停下!”光头抢过dj的话筒,吼了一嗓子。
音乐戛然而止。舞池里的人群发出一阵不满的骚动,但在看到光头身后那一帮拿着钢管的小弟后,瞬间安静如鸡。
“谁是老板?出来!”
光头把话筒往地上一摔,发出刺耳的啸叫声。
夏晚的脸色变了变。她放下手中的杯子,从吧台里走出来,挡在了服务员身前:
“我是。各位有什么事?”
光头上下打量了夏晚一眼,眼神里透出一股淫邪:
“哟,老板娘长得挺带劲啊。哥几个是‘龙虎帮’的,这一片的治安以后归我们管。听说你这生意不错,特意来收点‘辛苦费’。”
“保护费?”夏晚皱眉,
“这条街一直都有治安管理,不需要你们。”
“草!给脸不要脸是吧?”
光头啐了一口唾沫,伸手就要去抓夏晚的胳膊,
“老子说需要就需要!今儿这钱你要是不给,这店就别想开了!或者老板娘陪哥几个喝两杯,这钱也能免了。”
周围的客人们纷纷后退,没人敢出头。
夏晚脸色苍白,但脚步没退:
“请你们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哈哈哈!”
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在这片地界,老子就是法!兄弟们,给我砸!”
几个小弟闻声而动,举起钢管就要往酒柜上砸。
“砰!”
一声脆响。
不是酒瓶碎裂的声音,而是重物撞击肉体的闷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不知何时从吧台角落窜了出来。
紧接着,那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光头,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舞池中央的音箱上,把音箱砸了个大坑。
“哎哟卧槽”光头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滚,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站在夏晚身前的男人身上。
林辰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还端著那杯威士忌,杯子里的冰块甚至都没晃动一下。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脚踩人字拖,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吵死了。”
林辰抿了一口酒,眼神淡漠地扫过那群呆若木鸡的小混混,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滚。”
只有一个字。
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那群小弟看看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大,再看看眼前这个如同杀神般的男人,腿肚子都在转筋。
“你你给我等著!侯少不会放过你的!”一个小弟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句,架起光头,一群人狼狈逃窜。
酒吧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夏晚站在林辰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君临天下的王。
“没事吧?”林辰转过身,收敛了身上的煞气,又变回了那个懒散的酒客。
“没没事。”夏晚摇摇头,眼神复杂,“可是他们提到了侯少。是侯家的人?”
“侯家?又是侯家,怎么他妈的阴魂不散呢,侯剑呀侯剑,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呀。”
林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来,有些人是真的活腻了。”
他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让陈峰带几个人过来,清场。另外,查查龙虎帮跟侯剑的关系,今晚之前,我要让这个帮派从京城消失。】
发完短信,林辰把手机扔在吧台上,对夏晚笑了笑:
“再来一杯。刚才那杯被苍蝇搅了兴致。”
夏晚看着他,眼中波光流转。
她知道,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要神秘,也要强大。
而林辰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酒吧二楼的阴影处,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是他的姐姐,林薇。
林薇手里摇晃着红酒杯,红唇轻启,喃喃自语:
“臭小子,藏得挺深啊。连这种身手都有看来,我是不是该重新评估一下你的‘废物’指数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查一下那个女老板的底细。还有,今晚的事,把尾巴扫干净。”
夜深了。
林辰走出酒吧,冷风吹得他酒醒了几分。
父亲的求助,侯家的挑衅,姐姐的注视,还有苏晴那边的商业危机。
所有的线索,像是一张大网,正在慢慢收紧。
“有意思。”
林辰抬头看了一眼京城浑浊的夜空,眼中燃起一团火。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只是希望,到时候你们别哭得太难看。
他拉开车门,发动捷达。
下一站,回家。
毕竟,家里还有个想把他当抱枕的女总裁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