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北京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尾气、煎饼果子和社畜怨气的独特味道。
蓝天广告公司，策划部。
“第八版。这是第八版了！林哥，我觉得我要猝死了，真的，我看见我太奶在向我招手，她手里还拿着改稿意见书。”
赵磊趴在工位上，整张脸埋进键盘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丧尸。
他那件原本挺括的衬衫此刻皱得像咸菜，眼下的黑眼圈比大熊猫还纯正。
林辰坐在旁边的工位上，手里捧著一杯刚泡好的枸杞菊花茶，正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与赵磊的狼狈不同，他神清气爽，那件优衣库的基础款t恤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一种“老子虽然穷但老子很贵”的松弛感。
“淡定。”林辰喝了一口茶，视线没离开电脑屏幕上的扫雷游戏，
“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这才哪到哪，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赵磊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想当年你在大院里被薇姐吊打？”
“咳。”林辰差点被茶水呛到，瞪了他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说，想当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想当年他在海外操盘几百亿美金的并购案时，那些华尔街的精英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
现在倒好，为了一个预算不到五十万的美妆推广案，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土老板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次的客户叫“花容美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富婆，姓王。
需求很简单，也很要命：“我要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但又要接地气能带货，最好还能体现出一种家国情怀和女性独立的悲壮感。”
翻译成人话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林哥，你帮我看看吧。”
赵磊把笔记本推过来，一脸哀求，
“这次王总亲自来过稿，说是十点到。我要是再搞不定，组长非得把我祭天不可。”
林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ppt。
“噗——”林辰实在没忍住，笑了，
“哲学思考？赵大头，你这是卖面霜还是卖《纯粹理性批判》？
人家那是微商起家的牌子，你跟她谈哲学，就像是对着牛弹琴，牛不仅听不懂，还会觉得你是个傻逼。”
“那怎么办啊！她说要高端！”
赵磊抓狂地挠著头。
“高端不等于装逼。”
林辰摇摇头，关掉扫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把这些虚头巴脑的词全删了。什么‘逆龄生长’、‘时光倒流’，都删了。”
“那写什么？”
“写人话。”
还没等林辰展开讲讲什么叫“人话”，策划部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一阵浓郁到有些刺鼻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先声夺人，紧接着，一个穿着豹纹风衣、戴着墨镜、烫著大波浪的女人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助理，还有那个一脸谄媚的策划部组长张秃子。
“王总，您这边请，这边请。”
李红梅点头哈腰，那腰弯得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
“方案我们已经改好了，就在这，保证让您满意。”
王总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画著粗黑眼线的眼睛，目光在乱糟糟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赵磊身上，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
“这就是你们的策划？”
王总指著赵磊，语气里满是嫌弃，
“看着就没灵气，一脸死相。这种人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赵磊吓得一哆嗦，站起来的时候膝盖撞到了桌腿，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王王总好。”
“行了，别废话，讲方案。”
王总一屁股坐在赵磊工位对面的椅子上，二郎腿一翘，那双红底高跟鞋正好对着赵磊的裆部，
“我只有十分钟，待会儿还要去见个重要的投资人。”
赵磊颤颤巍巍地打开ppt，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解。
“尊贵的王总，我们这次的主题是是哲学旨在通过通过”
“停！”
才讲了一页，王总就猛地一拍桌子。
“啪！”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引火烧身。
“这就是你们改了八版的东西？”
王总把打印出来的方案抓起来，直接甩在赵磊脸上，纸张飞舞，锋利的边缘划过赵磊的脸颊，留下一道红印。
“垃圾！全是垃圾！”
王总站起来，唾沫星子横飞，
“我要的是情怀！是那种让人看了想哭、哭完想买的情怀！你给我整这些‘纳米技术’、
‘深海提取’有什么用？消费者听得懂吗？我要的是那种那种感觉！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感觉？！”
赵磊低着头，拳头紧紧攥著，眼眶通红。
他熬了三个通宵，查了无数资料，最后换来的却是“垃圾”两个字。
“王总，您消消气，消消气。”
李红梅赶紧递上一瓶水，转头对着赵磊吼道，
“赵磊！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用心改吗？这就是你的用心？还不快给王总道歉！”
“对对不起”
赵磊咬著牙，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王总冷笑一声，
“我看你们蓝天广告也是徒有其名。这单子我不做了，违约金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拎起包就要走。
“等等。”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并不大，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林辰依旧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双腿交叉搭在办公桌上，手里还端著那个保温杯。幻想姬 埂欣醉快
他看着王总，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巨婴。
“你谁啊？”王总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著林辰，
“这公司还有没有点规矩？坐没坐相！”
李红梅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过来：
“林辰！你干什么？快把腿放下来！这里没你的事，滚出去！”
林辰没理会张秃子，只是盯着王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王秀莲，四十五岁，早年是在秀水街倒腾服装起家的，后来跟风做了微商，赚了第一桶金。
三年前创立‘花容’，主打下沉市场，也就是所谓的‘小镇贵妇’。”
林辰不紧不慢地报出王总的底细。
王总脸色一变：“你查我？”
“这不用查，看你的品味就知道了。”
林辰指了指她身上的豹纹风衣，
“虽然穿的是两万块的ax ara，但搭配的那条金链子和红底鞋，透著一股子暴发户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虑。
你想做高端，想洗白自己的微商出身，想让那些城里的精英女性也用你的产品，对吧？”
“你你放肆！”
王总气得浑身发抖，指著林辰的手指都在哆嗦。
“别急着生气。”
林辰放下腿，站起身。
他明明穿得最普通，但站起来的那一刻，身上那种长期处于上位者的压迫感瞬间释放出来，竟然逼得王总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的产品我看过，成分表里甘油和凡士林排前三，所谓的‘深海提取物’含量还没防腐剂多。成本不到五块钱，你卖三百八。”
“林辰！你闭嘴！”
李红梅尖叫着要上来捂林辰的嘴。
“让他说！”
王总突然大吼一声，死死盯着林辰，
“让他说下去！”
林辰笑了笑，走到白板前，拿起一只马克笔。
“你想要高端？想要情怀？还要接地气？”
林辰在白板上写下这三个词，然后画了个大大的叉。
“你的产品定位就是那些生活在三四线城市、或者大城市边缘的家庭主妇。
她们每天围着老公孩子转，看着镜子里越来越多的皱纹，心里慌得一比。
她们不需要什么‘哲学’，也不需要什么‘纳米科技’。”
林辰转过身，目光如炬。
“她们需要的，是一个梦。”
“一个只要花了这三百八，就能短暂地逃离柴米油盐，变回当年那个校花的梦。”
“所以，别整那些虚的。”
林辰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笔锋苍劲有力：
“【别让生活，磨平了你的花容。】”
“文案就这一句。”
林辰把笔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配图不需要什么高大上的摄影棚。
就找个真实的厨房，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正在洗碗，窗外是绚烂的烟花。
她在围裙上擦干手，涂上你的面霜，那一刻，镜子里的她，笑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赵磊张大了嘴巴，看着白板上的那行字，感觉头皮发麻。
李莫愁愣住了，想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
而那个原本嚣张跋扈的王总，此刻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她盯着那句文案，眼眶竟然慢慢红了。
因为，这不仅是她客户的画像，也是她曾经的自己。
当年在秀水街摆摊，大冬天冻得手生冻疮，还要赔著笑脸卖衣服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害怕青春就这么没了。
“别让生活磨平了你的花容”
王总喃喃自语，反复咀嚼著这句话。
良久。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双画著浓妆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诚的光芒。
“这方案，我要了。”
王总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改了，就按这个拍。”
“啊？”李红梅惊呆了，
“王总，这这就定了？”
“定了！”
王总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拍在桌子上，
“这是预付款。另外”
她走到林辰面前，摘下手上的大金戒指，想了想觉得不合适，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林辰。
“小伙子，你很拽，嘴也很毒。但我喜欢。”
王总看着林辰，
“这年头，敢跟我说真话的人不多了。这是我的私人名片，以后要是这破公司混不下去了，来找我。年薪随便你开。”
林辰接过名片，随意地看了一眼，塞进裤兜里：
“谢了。不过我这人懒，受不了管束。
今天这事儿，纯粹是看我兄弟被欺负，我不爽。”
说著，他拍了拍还在发呆的赵磊的肩膀。
“这一单的提成，算他的。”
王总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好！讲义气！我就喜欢讲义气的人！那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满屋子的香水味和一张巨额支票。
直到电梯门关上，办公室里才爆发出“轰”的一声议论。
“卧槽！林辰你牛逼啊！”
“这就搞定了？几句话就把那母老虎说哭了？”
“这也太神了吧！林辰你是不是学过心理学？”
李红梅此时也是一脸复杂，既想骂林辰没大没小，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救了她的命。
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那个林辰虽然态度有问题，但业务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这次就算功过相抵吧。”
赵磊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抱住林辰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哥！亲哥！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你要是哪天出道当教主，我一定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滚蛋，鼻涕蹭我裤子上了。”
林辰嫌弃地把腿抽出来，
“赶紧把合同签了，晚上请我撸串。”
“必须的！腰子管够！”
林辰坐回椅子上，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枸杞茶。
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以前他们只觉得林辰是个混日子的富二代（虽然看着不像有钱），现在看来，这哪里是混日子，这分明是扫地僧啊！
林辰没理会这些目光。
他看着窗外，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刚才王总走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微信界面。
那是一个群聊，群名很奇怪：【京城商会-资源置换群】。
而最后一条消息的发件人，头像是一只鹰。
那是侯家的家徽。
消息内容只有一句话：【查一下苏氏服装的供应链，给点颜色看看。】
“果然开始了么”
林辰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摩挲著那张名片。
王秀莲这种级别的暴发户都能进那个群，说明侯家这次是在动员整个京城的中下层商业力量，准备对苏晴进行全方位的围剿。
这是要在苏晴最引以为傲的商业领域，把她彻底击垮。
“有点意思。”
林辰拿出手机，打开那个漆黑的app，输入了一行指令：
【目标：收购花容美妆上游原材料厂。群里的所有人。】
既然你们想玩资源封锁，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降维打击。
“林哥，你想啥呢？笑得这么阴险？”
赵磊凑过来问。
“没什么。”
林辰收起手机，露出那副标志性的咸鱼笑容，
“在想晚上的腰子是烤五分熟还是七分熟。”
与此同时，苏氏集团大楼。
苏晴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解约函，脸色苍白如纸。
短短两个小时，原本合作良好的三家面料供应商同时提出解约，理由千奇百怪，但核心只有一个：宁愿赔违约金，也不敢再供货。
“苏总，仓库那边说，原本明天要到的那批高定丝绸，卡在物流园出不来了。说是消防检查。”秘书急得快哭了。
苏晴紧紧攥著钢笔，指节泛白。
她知道是谁干的。
西山那一撞，虽然赢了面子，但报复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还要狠。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林辰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路边摊的一盘烤腰子，配文：【晚上出来撸串？庆祝赵大头死里逃生。】
看着那盘油腻腻的烤串，苏晴原本焦虑到极点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哪怕外面狂风暴雨，至少还有个人，在等著带她去吃路边摊。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带她吃路边摊的男人，
刚刚在键盘上敲下的几个指令，即将掀起一场足以让整个京城商圈震动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