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脚下,秋风卷起落叶,带着一股萧瑟的寒意。
那辆军绿色的猛士越野车像头钢铁巨兽,横亘在路中央,几乎要把林辰那辆破捷达显得像个玩具。
车窗降下,侯剑那张带着三分讥笑的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戏子”两个字一出,苏晴握著安全带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在这个圈子里,这两个字的杀伤力,不亚于当众扇耳光。
林辰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兜,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然后降下车窗,对着侯剑吐了一口浓郁的烟圈。
烟雾散去,林辰笑了。
那笑容很灿烂,灿烂得让人心里发毛。
“侯剑,三年没见,你还是这副德行。”
林辰弹了弹烟灰,声音懒洋洋的,
“怎么,上次在后海被我姐把头按进马桶里喝水的教训,忘了?”
侯剑脸色骤变,原本狂傲的表情瞬间扭曲,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
“林辰!你特么找死!别以为林薇还能护着你,这里是西山!”
“对啊,这里是西山。”
林辰推开车门,长腿迈出,脚上的那双人字拖在柏油路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他走到猛士车前,伸手拍了拍那厚重的引擎盖,发出“砰砰”的闷响。
“这车不错,防弹的吧?”
林辰弯下腰,视线与侯剑平齐,眼神里透著一股子令人胆寒的疯劲,
“侯二,你说,要是两辆车撞在一起,是你这改装过的猛士硬,还是我那辆破捷达硬?”
侯剑一愣: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林辰直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拖鞋狠狠碾灭,
“我就是想试试。反正我林辰是个出了名的废物,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要是把你这位前途无量的侯家二少撞个半身不遂,这买卖,我赚了。”
说完,林辰转身就往回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系安全带,挂挡,轰油门。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捷达车的发动机发出老牛般的嘶吼,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
林辰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神死死盯着那辆猛士,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坐稳了,老婆。”
林辰侧头对苏晴温柔一笑,
“带你玩个碰碰车。”
苏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林辰!你疯了?!”
“我是疯子,全京城都知道。
话音未落,林辰松开离合,一脚油门踩到底!
“嗡——!”
捷达车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决绝的气势,直直冲向猛士!
十米。
五米。
三米!
侯剑坐在车里,看着那辆急速放大的破车,看着驾驶座上林辰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疯子真敢撞!
在这里出车祸,惊扰了里面的老首长们,他侯剑的前途就全毁了!
“草!疯狗!”
在最后一秒,侯剑猛打方向盘,猛士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狼狈地冲向路边的排水沟。
“呼——”
捷达车擦著猛士的后视镜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劲风。
后视镜里,侯剑的车半个轮子陷进了沟里,正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方向盘。
林辰单手扶著方向盘,重新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还吹了声口哨。
“看,我就说他不敢。”
苏晴此时心脏还在嗓子眼狂跳,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刚才那一瞬间的林辰,像是一头露出了獠牙的孤狼,凶狠,决绝,不计后果。
“你你经常这样吗?”
苏晴颤声问道。
“哪能啊。”
林辰把车速降下来,顺着蜿蜒的山路缓缓上行,
“这是战术。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世家子弟,你就要比他更横,比他更不要命。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比谁都怕死。”
车子驶过两道森严的岗哨,警卫看到车牌,敬礼放行。
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幽静,古木参天,红墙隐现。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厚重感。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小院前。
门口没有保镖,只有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人,正弯著腰在花坛里摆弄几株月季。
老人头发全白,背有些佝偻,裤腿上还沾著泥点子。
如果不是肩膀上那种即便弯腰也依然挺拔的骨架,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公园大爷。
林辰下了车,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声:“爷爷。”
老人动作一顿,慢慢直起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布满沟壑的脸,老年斑点缀其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把藏在鞘中的利剑,虽未出鞘,已觉锋芒。
林老司令,林震天。
“哼。”老人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目光越过林辰,落在刚下车的苏晴身上。
那种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审视千军万马的威压。
苏晴感觉自己像是被x光扫射了一遍,手心全是汗。
她想起林辰的话,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迈著端庄的步子走上前,微微鞠躬。
“爷爷好,我是苏晴。”
声音不大,不卑不亢。
老人盯着她看了三秒,突然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嗯,这女娃娃不错。眼神正,站得直。比你小子强。”
林辰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那是,也不看是谁媳妇。爷爷,听说您最近手痒,特意来陪您下两盘。”
“少贫嘴。”
老人把手里的铲子扔给林辰,
“去,把那两盆土松了。下棋?赢了我有酒喝,输了你就在这站两小时军姿。”
“得令!”
林辰接过铲子,熟练地开始干活。
苏晴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丫头,别傻站着。”
老人指了指旁边的石桌,
“会泡茶吗?”
“会一点。”苏晴连忙点头。
“那柜子里有大红袍,去泡一壶。别用开水烫,那茶叶娇气。”
“是。”苏晴如蒙大赦,赶紧进了屋。
半小时后。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开了一副残局。
楚河汉界,硝烟弥漫。
林辰坐在石凳上,手里捏著一枚红色的棋子“车”,眉头紧锁。
他对面,林震天手里把玩着两颗铁核桃,发出“咔咔”的声响,一脸气定神闲。
“怎么?不敢落子了?”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子,
“刚才在山下撞侯家小子的那股疯劲哪去了?”
林辰手一抖,棋子差点掉在棋盘上。
“您都知道了?”
“废话。”
老人端起苏晴泡好的茶,抿了一口,
“在这西山上,哪只鸟拉了屎我都知道。撞得好。侯家那小子,眼高于顶,欠收拾。不过”
老人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你小子,是用命在赌。如果是战场上,这种自杀式冲锋,除非到了弹尽粮绝,否则就是愚蠢。”
“这不是没打仗嘛。”
林辰小声嘀咕,把“车”往前推了一步,“将军。”
“将个屁。”老人反手把“马”跳了过来,“踩死。”
林辰哀嚎一声:
“爷爷,您这步棋藏得太深了吧!”
“这叫诱敌深入。”
老人放下核桃,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当年在老秃山,美国人的坦克比侯家那辆猛士硬多了。我们有什么?只有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土豆,还有这一百多斤肉。”
苏晴正给老人续茶,听到这话,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林辰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静静地看着爷爷。
“那时候,我是连长。”
老人指了指棋盘上的卒子,
“就像这过河卒,没退路。后面是鸭绿江,前面是钢铁洪流。怕吗?怕得要死。尿裤子的都有。”
老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苍凉和骄傲。
“但怕也得顶着。连里的指导员,是你二爷爷,也是林家的人。一颗炮弹下来,就在我两米远的地方”
老人比划了一下。
“没了。整个人都没了。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苏晴看着老人那双微微颤抖的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林辰说这里不需要带贵重的礼物。
因为在这些经历过生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人面前,所谓的金银财宝,轻得像尘埃。
“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喝顿好的,睡个安稳觉。”
老人叹了口气,
“后来真的活下来了,却发现,睡不着了。一闭眼,全是战友的脸。”
老人看向林辰,眼神里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凝重。
“小兔崽子,家里人都说你废,说你懒,说你烂泥扶不上墙。我知道,你是装的。”
林辰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想反驳。
“别急着否认。”
老人摆摆手,
“你大伯在那个位置上,如履薄冰。
你爸在地方上,也是步步惊心。
你二哥现在位置太小,还好没多少人关注。
林家太显眼了,需要一个‘废物’来让人放心。
你这是在藏拙,也是在自保。”
“可是”老人猛地一拍桌子,棋盘上的棋子震得乱跳。
“可是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林家的男人,可以狂,可以傲,甚至可以混蛋,但绝不能没骨头!”
老人指著林辰的鼻子,声音如洪钟大吕。
“刚才在山下,你为了护着媳妇,敢去撞侯家的车,这点像我。
但你记住,真正的强者,不是靠玩命去博弈,而是要有掌控局势的能力。
你要让别人连跟你玩命的资格都没有!”
林辰低下头,看着棋盘上那个孤零零的“帅”。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
以前,他觉得“红三代”这个标签是个累赘,是束缚他自由的枷锁。
他只想搞搞地下投资,赚点钱,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但现在,看着爷爷那双浑浊却坚定的眼睛,听着那些关于牺牲和守护的故事,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这个身份,不仅仅是特权,更是无数像二爷爷那样的人,用血肉铺出来的基石。
他享受了这份荣光,就得扛起这份重量。
“爷爷,我懂了。”
林辰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懂个屁。”
老人骂了一句,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欣慰,
“行了,这盘棋算和棋。晴丫头,扶我起来,腿麻了。”
苏晴连忙放下茶壶,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人。
老人拍了拍苏晴的手背,那只粗糙的大手温暖而有力。
“丫头,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虽然老了,但抽他的皮带还在。”
苏晴眼眶一红,用力点了点头:
“嗯,谢谢爷爷。”
“走,吃饭去。”老人背着手往屋里走,
“今天特意让人做了红烧肉,肥而不腻,以前在战壕里做梦都想吃这一口。”
林辰跟在后面,看着一老一少走进屋内的背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从兜里掏出那盒特供烟,想抽,又塞了回去。
“掌控局势么”
林辰喃喃自语,目光投向远处渐渐暗下来的群山。
既然躲不掉,那就入局吧。
只是不知道,这京城的一池浑水,能不能经得起他这条“过河卒”的搅动。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那个地下投资公司的下属发来的加密信息:
【老板,有人在查苏小姐公司的资金链,ip地址显示是侯家。】
林辰看着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刚才那一撞,还是撞轻了。
“吃饭了!还在那磨蹭什么?”
屋里传来爷爷中气十足的吼声。
“来了!”
林辰收起手机,眼神中的阴霾瞬间消散,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大步走进了那间承载着半个世纪风云的小屋。
门外,风起云涌。
门内,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