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吹散了林辰指尖那一丁点烟草味。
挂断大伯的电话,林辰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西山。
那地方在京城地图上只是一片绿得发黑的等高线,但在圈子里,那是真正能压死人的“天”。
老爷子这时候点名要见苏晴,这信号比林薇那张黑卡还要重。
这是要把苏晴这条小舢板,强行拖进林家这艘航空母舰的护航编队里。
“福祸相依啊。”
林辰搓了搓脸,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推开阳台的推拉门。
餐厅里,苏玥正拿着叉子狠狠地戳著盘子里的煎蛋,仿佛那蛋跟她有杀父之仇。
苏晴则有些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但眼神明显一直往阳台这边飘。
见林辰进来,苏晴立刻放下了手机,背脊下意识挺直。
“谁的电话?这么久。”
苏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但手指却紧紧捏著牛奶杯的把手。
林辰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片面包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著。
“大伯。”
“咣当。”
苏晴手里的杯子磕在餐桌上,溅出几滴白色的奶渍。
她当然知道林辰的大伯是谁。
林卫国,现役上将,新闻联播前十分钟经常出现的人物。
那种级别的人打电话过来,绝对不是问你早饭吃了没。
“大大伯他说什么?”
苏晴的声音有点抖。
一旁的苏玥也竖起了耳朵,手里的叉子停在半空。
“也没啥大事。”
林辰耸耸肩,一脸轻松,
“就是老爷子去西山疗养院住几天,说是那边空气好,适合下棋。大伯让我今天带你过去吃顿便饭。”
死寂。
餐厅里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苏晴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西山疗养院。
那是普通的疗养院吗?那是京城核心老干部的休养地!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进去连苍蝇都得查三代血统。
去那里吃饭?还是见林家的定海神针林老司令?
“今今天?”
苏晴结结巴巴地问,完全没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女总裁模样,
“就就我们俩?”
“对啊,家宴嘛。”
林辰笑眯眯地看着她,
“别紧张,老爷子人不坏,就是嗓门大了点,偶尔喜欢拍桌子,你就当看情景剧。”
“我我还没准备好!”
苏晴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礼物!对,要带礼物!还有衣服,我穿这身肯定不行,太随意了,也不庄重。微趣暁说徃 罪薪章截庚芯哙还有头发林辰,你怎么不早说啊!”
苏晴彻底慌了。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餐厅里转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
“带什么?茅台?不行,老爷子肯定不缺酒。茶叶?也不行,我也分不清好坏。古董?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
看着姐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苏玥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酸。
像是一颗没熟透的青柠檬,被人硬生生挤进了心口,汁水四溅,涩得发苦。
这就是正牌未婚妻的待遇吗?
哪怕是去那个传说中如同龙潭虎穴的林家,也是被郑重其事地邀请,被那个男人护在身后。
而自己呢?
苏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盘子里被戳得稀烂的煎蛋。
“切,不就是吃顿饭嘛,至于吗?”
苏玥撇了撇嘴,声音不大,却带着刺,
“姐,你可是泛海集团的女魔头,怎么跟个要去见公婆的小媳妇似的?丢不丢人啊。”
苏晴此刻根本没心思管妹妹的嘲讽,她一把抓住林辰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林辰,你快帮我想想,爷爷喜欢什么?还有,大伯也在吗?我是不是要准备两份礼物?”
林辰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手,又看了一眼对面满脸不爽的苏玥,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放心吧。”
林辰反手握住苏晴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人去了就行。咱们是晚辈,带张嘴去吃大户,不用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至于衣服”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晴。
“把你那套最贵的、最能镇场子的战袍穿上就行。
记住,你是林家的孙媳妇,不是去面试的保姆。
拿出你收购别人公司时的气势来。”
苏晴深吸一口气,似乎从林辰掌心的温度里汲取了一点力量。
“好,我现在去换衣服。”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主卧,那速度比百米冲刺还快。
餐厅里只剩下林辰和苏玥。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林辰拿起牛奶喝了一口,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苏玥。
这丫头今天穿得倒是清凉,一件宽松的男友风白衬衫,下面是极短的热裤,两条大长腿在桌子底下晃荡,白得晃眼。
“怎么?嫉妒了?”
林辰突然开口。
苏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谁嫉妒了!谁稀罕去那种地方吃饭!肯定规矩多得要死,吃饭都不敢吧唧嘴,有什么好的!”
“也是。”林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种地方确实无聊。全是老头子,讲的都是打仗的事儿,饭菜也是特供的,没油没盐,确实不如你的麻辣烫好吃。”
“你!”苏玥气结。
她瞪着林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明明就在眼前,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
那天晚上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酒精的燥热,他也是这副懒散又带着点坏笑的模样。
那时候,他是那个懂她苦闷的陌生人,是那个能带她逃离牢笼的“共犯”。
可现在,他是姐夫。
是那个要带着姐姐去见家长的男人。
“林辰。”苏玥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全名。
“没大没小,叫姐夫。”林辰纠正道。
“我就不叫!”苏玥咬著嘴唇,眼圈微微泛红,
“你就是个大骗子。”
林辰动作一顿,放下了杯子。他看着苏玥,眼里的戏谑收敛了几分,变得有些深邃。
“苏玥。”林辰的声音低沉下来,
“有些事,既然已经翻篇了,就别再回头看。往前看,前面才有路。”
“如果”苏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如果那天晚上,我知道你是林辰”
“没有如果。”
林辰打断了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那天晚上只是个意外。现在,我是苏晴的未婚夫,你是苏晴的妹妹。这就是全部。”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苏玥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小火苗。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大闹,想说“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冷笑。
“切,谁稀罕。”
苏玥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一歪。
“我去画室了!你们爱去哪去哪,最好别回来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向次卧,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著一股子狼狈。
林辰看着她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
这该死的桃花债。
半小时后。
苏晴终于从主卧里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一条淡青色的旗袍,既显得温婉大气,又不失现代感。
头发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戴了一对珍珠耳环,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高贵。
只是那双紧紧攥著包带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怎么样?”苏晴在林辰面前转了一圈,眼神忐忑,
“会不会太老气?还是太艳了?”
林辰吹了个口哨,竖起大拇指:
“完美。这气质,说是哪国公主微服私访都有人信。老爷子肯定喜欢。”
“真的?”苏晴还是不放心。
“真的。”林辰走过去,帮她理了理衣领,
“走吧,我的公主殿下。再不走,老爷子该骂人了。”
两人走到玄关换鞋。
林辰拿起车钥匙,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次卧房门。
“不跟那丫头打个招呼?”
苏晴摇摇头:
“让她静静吧。这几天她情绪不太对,可能是画展压力太大了。”
林辰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门,然后拉着苏晴走了出去。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传来。
“咔哒。”
次卧里。
苏玥背靠着门板,身体慢慢滑落,最后蹲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膝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她听着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想象著林辰和姐姐并肩走进电梯,林辰或许会帮姐姐按楼层,姐姐或许会挽著林辰的手臂。
那种画面,像针一样扎人。
苏玥吸了吸鼻子,从旁边凌乱的地毯上抓过一本速写本。
这本子是她随身带的,本来是用来画灵感的,但这几天,上面画的全是一个人。
抽烟的林辰,打游戏的林辰,坏笑的林辰,还有那天早上,那个空荡荡的枕头。
她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炭笔,狠狠地在纸上划着。
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没有画画,而是写字。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2023年10月15日,晴。”】
【“今天天气很好,但他带她走了。”】
【“明明是我先遇到的。在那个酒吧,那杯威士忌,那个角落。”】
【“为什么他是林辰?为什么他偏偏是苏晴的未婚夫?”】
写到这里,炭笔“啪”的一声断了。
黑色的粉末沾染在洁白的纸上,像是一道难看的伤疤。
苏玥看着那个断掉的笔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了一团黑色的墨渍。
“骗子。”
她小声呜咽著,像只受伤的小兽。
“说什么翻篇了怎么翻啊”
她拿起那页纸,想要撕掉,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最后,她只是合上了本子,把它塞进了床底下最深处的箱子里。
像是要把这段见不得光的秘密,连同那颗刚刚萌芽就被掐断的心,一起埋葬在黑暗里。
此时,地下车库。
林辰那辆破旧的捷达缓缓驶出。
苏晴坐在副驾驶,还在对着遮阳板上的镜子补妆。
“林辰,待会儿见到爷爷,我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苏晴突然问了一个极其弱智的问题。
林辰手一抖,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
“苏总,咱能不能有点出息?”
林辰哭笑不得,
“那是去见长辈,不是去见阎王。你就正常走路就行,别顺拐了。”
“我这不是紧张嘛!”
苏晴瞪了他一眼,
“那可是林老司令!我小时候在课本上都读过他的名字!”
林辰单手扶著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了苏晴冰凉的手。
“放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天塌下来,有我在。你只要负责美,其他的,交给我。”
苏晴看着他的侧脸。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男人,竟显得格外可靠。
车子驶上西山专用道,周围的车辆明显变少,路边的警卫开始增多。
一种无形的肃穆感扑面而来。
苏晴深吸一口气,反手握紧了林辰的手。
这场仗,她必须打赢。为了林辰,也为了她自己。
而此时的林辰,目光却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城市天际线。
他知道,从今天踏入西山的那一刻起,他的伪装生涯,将迎来最大的挑战。
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都会因为苏晴的出现,而开始重新洗牌。
“好戏,开场了。”林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冲进了那片苍翠的深山之中。
西山大院门岗森严,林辰的车被拦下。
拦车的不是警卫,而是一辆挂着极低号牌的军用越野车。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与林辰有三分相似,却更加冷硬狂傲的脸。
“哟,这不是林家的‘废物’老三吗?怎么,带个戏子回来给老爷子唱曲儿?”
对方一开口,火药味瞬间炸裂。
苏晴脸色惨白,林辰却笑了,笑得比对方更狂。
“侯剑,嘴这么臭,早上是在公厕吃的饭?”
一场大院内部的交锋,在山门前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