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午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魔法穹顶上,发出细碎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响。斯坦福森林的夜晚本就漆黑如墨,加上浓密的树冠和魔法屏障,发掘现场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些悬浮的魔法灯球,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
埃利奥特没有睡。
他盘膝坐在临时指挥帐篷外一个相对干燥的平台上,那柄融合了石中剑与湖中剑概念的无锋暗金剑横放在膝上。剑身温润,内部的石纹与水波纹路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微光,如同沉睡的巨龙背脊。他闭着眼,试图用德鲁伊的感知去“聆听”剑的低语,去理解那“未完成”的部分究竟缺失什么。
雨水顺着魔法穹顶的弧度滑落,在边缘汇聚成细流,滴落在泥地上。远处,那艘巨大的暗红铁黑长船如同匍匐的巨兽,在雨夜中更显阴森。船体表面的防护符文在雨水的浸润下,似乎更加鲜活,偶尔闪过一丝暗红色的流光,如同血管搏动。
埃利奥特能感觉到,剑与船之间存在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联系。不是直接的共鸣,而是一种……呼唤与回应。无锋剑渴望完整,船中的某个东西——很可能是克拉伦特——也在渴望被找到,被使用,或者被终结。
他的思绪飘向在影之国接受训练时,斯卡哈提到过的一种古老凯尔特观念:“器物有灵,尤其是承载了重大命运与情感的武器。它们会记住主人的意志,甚至会在主人死后,继续执行某种未竟的‘命令’。”
克拉伦特记住了什么?莫德雷德临死前对亚瑟王、对命运、对整个世界的憎恨?还是摩根在千年封印中不断灌注的、扭曲的母爱与复仇执念?
雨越下越大,渐渐变成瓢泼之势。雷声在远方的天际滚动,沉闷如巨兽的鼾声。
埃利奥特睁开眼,看向长船。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夜空,不是从云层劈向大地,而是从森林深处某个方向激射而出,以诡异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长船正中央的船脊上!
不是自然的雷电!那闪电中蕴含着强烈的、混乱的、充满恶意的魔法能量!
“轰——!!!”
震耳欲聋的炸响几乎同时传来!整个魔法穹顶剧烈震颤!长船被击中的部位爆开一团刺眼的蓝白色电光,船体上层层叠叠的防护符文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地波动、明灭、破碎!
“敌袭——!!!”埃利奥特瞬间跃起,一手抓起无锋剑,一手已经抽出gáebolg魔杖,朝着长船方向疾冲,同时用最大的声音怒吼示警,“所有人醒来!船体被攻击了!”
帐篷里瞬间炸开锅。魔杖的光芒接连亮起,芙蓉、哈利、赫敏、罗恩、法国专家们、斯内普——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来。
但已经晚了。
长船被闪电击中的地方,防护符文如同连锁反应般迅速崩溃!不是从外向内被破除,而是从内部被某种力量强行撑破!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巨木断裂的呻吟声,暗红色与铁黑色的木板开始鼓起、开裂!
“退后!全部退到安全距离!”小天狼星的声音从营地另一侧传来,他和塞德里克、卢平原本负责外围警戒,此刻也赶了回来。
众人迅速后撤到发掘坑边缘的掩体后。只有埃利奥特还站在靠前的位置,死死盯着长船。
船体的开裂加速了。不是普通的崩解,而是如同花朵绽放般,木板向两侧翻折、倒下,露出内部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败、铁锈、血腥与陈年魔药的混合气味,如同实体般从船内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发掘现场。雨水打在那气味上,竟然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然后,一只手,从船内的黑暗中,搭在了船体边缘。
那只手包裹在残破的、曾经华丽但现在布满污渍和裂痕的漆黑板甲手套中。手指修长,但关节处因过度用力而显得狰狞。指甲尖长,呈不祥的暗紫色。
手的主人在下一瞬间,从船内站了起来。
他很高,接近七英尺,即使隔着几十米距离和雨幕,也能感受到那具躯体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穿着全套的漆黑重甲,式样与埃利奥特在剑栏幻境中看到的、贯穿莫德雷德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残破,甲胄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深刻划痕和魔法灼烧的焦黑。肩甲上逆龙的浮雕狰狞可怖,胸甲处有一个明显的、被长枪贯穿后又用某种黑色金属粗糙修补的破洞——正是伦戈米尼亚德留下的伤口。
他没有戴头盔。露出的脸庞苍白如大理石,没有一丝血色,英俊但扭曲,凝固着死亡瞬间的痛苦、怨恨与某种疯狂的笑意。一头原本可能是金色的长发,如今干枯如稻草,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漆黑,没有眼白,只有两点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在那黑暗深处,燃烧着两簇微弱但无比执拗的暗红色火焰——那是摩根黑魔法维持的“生命”,或者说,是禁锢。
莫德雷德。亚瑟王的侄子与终结者,千年之后,以这种非生非死的可怖形态,重新“站”了起来。
他站在破碎的船体中央,缓缓转动脖颈,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漆黑眼瞳,扫过雨夜中的众人,最终,死死锁定在了两个人身上——
手持无锋暗金剑的埃利奥特。
以及站在稍后方、周身隐隐散发着阿瓦隆静谧气息的卢娜。
“嗬……嗬……”从莫德雷德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不是呼吸,而是魔力与怨念通过腐朽声带摩擦出的声响。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音节:
“王……权……叛……逆者……阿……瓦……隆……”
最后一个词吐出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那副沉重的漆黑铠甲仿佛轻若无物!莫德雷德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已出现在埃利奥特身前十米处!速度快到连雨滴都被他冲开一道真空的通道!
他右手虚空一抓——船体内部,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激射而出,落入他手中,化作一柄长剑。
剑身宽阔,装饰华丽,剑格处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但宝石黯淡无光,布满裂纹。剑刃本该银亮,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被污血反复浸染又干涸的暗沉铁锈色,剑身上还残留着几道深刻的缺口。整柄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亵渎、叛逆与弑亲的诅咒气息。
克拉伦特(crent)!莫德雷德的佩剑,被玷污的王者之剑!
莫德雷德握剑的姿势标准而凌厉,是千锤百炼的圆桌骑士剑术起手式。但他挥出的第一剑,却毫无骑士风范,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毁灭欲望!
剑锋撕裂雨幕,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劈埃利奥特头颅!剑未至,那股凝练如实质的诅咒与怨恨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几乎要冻结人的灵魂!
埃利奥特瞳孔骤缩!太快了!他根本没有时间施展复杂咒语,只能本能地将无锋暗金剑横举格挡,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急退!
“铛——!!!!”
双剑交击,爆发出不似金属碰撞、更像是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暗金剑身剧烈震颤,埃利奥特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发掘坑边缘的土壁上,喉咙一甜,鲜血涌上口腔!
而莫德雷德只是身形微微一顿,漆黑眼瞳中的暗红火焰跳跃了一下,似乎对埃利奥特能接下这一剑感到一丝意外,但随即被更狂暴的怒火淹没!他认出了那柄暗金剑上属于石中剑与湖中剑的气息——那是他曾经渴望、又最终憎恨的“正统”象征!
“呃啊——!”莫德雷德发出非人的咆哮,手腕一翻,克拉伦特化作一片暗红色的剑幕,如同暴风雨般向还未落地的埃利奥特笼罩而去!
“障碍重重!”“铁甲护身!”“速速禁锢!”
数道咒语从不同方向射来,是芙蓉、哈利、塞德里克等人的支援。但那些足以拦下巨怪的魔咒,打在莫德雷德周身的漆黑铠甲和那层无形的怨恨力场上,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微弱的涟漪,根本无法阻碍他分毫!
眼看埃利奥特就要被剑幕吞噬——
“叮!”
一声清脆如风铃的轻响。
卢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埃利奥特身侧。她没有用魔杖,只是双手在胸前合拢,耳垂上的螺旋耳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的乳白色光华。那光华化作一个半透明的、流转着水波与藤蔓纹路的球形护盾,将她和埃利奥特笼罩在内。
克拉伦特的剑幕砍在护盾上,发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切割声。护盾剧烈波动,表面出现道道裂痕,但终究没有破碎!阿瓦隆的“庇护”概念,与克拉伦特的“叛逆”诅咒,产生了激烈的对抗!
“卢娜!”赫敏惊恐地喊道。
莫德雷德的注意力瞬间被卢娜吸引。他漆黑眼瞳中的火焰剧烈跳动,死死盯着卢娜周身那令他无比厌恶的、属于“理想乡”的宁静气息。“阿……瓦……隆……叛……徒……都……该……死!”
他放弃埃利奥特,转身,克拉伦特化作一道暗红闪电,直刺卢娜心口!这一剑的速度和力量,比之前更甚!
卢娜脸色苍白,维持护盾已让她摇摇欲坠,根本无法躲避。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护盾的刹那——
“gáebolg!”
埃利奥特的怒吼响起!他从土壁中挣脱,手中魔杖已然化作穿刺死棘之枪(伪)的完全形态!他没有刺向莫德雷德,而是枪身横扫,重重砸在克拉伦特的剑身上!
“铛——!”
枪剑再次交击!这一次,埃利奥特有所准备,双脚死死钉在地面,双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竟硬生生架住了这致命一击!但代价是他的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莫德雷德漆黑的眼睛转向埃利奥特手中的魔枪。那暗红与秘银交织的枪身,那狰狞的枪尖,那独特的造型……
一段破碎的记忆,似乎被这熟悉的武器唤醒。
“……崔……斯坦(tristan)……伊……苏……尔……德(isolde)……光……之……岛……的……杂……种……技……艺……”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些名字和词汇,声音中的恨意陡然飙升到新的高度!
崔斯坦,圆桌骑士之一,传说中来自洛锡安(lothian,与爱尔兰/光之岛文化渊源深厚),以其高超的剑术和悲剧爱情闻名。而gáebolg,正是光之岛阿尔斯特的传奇武器!
在莫德雷德扭曲的认知中,持有光之岛武器的人,与那些来自阿瓦隆气息的人一样,都是“叛徒”的帮凶,都是导致他失败、导致他死亡的“敌人”!
“杀……了……你……们……全……部!!!”
莫德雷德彻底狂怒!他不再使用精妙的剑术,而是将克拉伦特挥舞得如同疯狂的旋风,每一击都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力量与滔天的怨恨!剑风撕裂雨幕,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埃利奥特只能将gáebolg挥舞到极致,库丘林传授的枪术在生死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会贯通,配合着灵活的步伐,在剑幕中艰难周旋、格挡、闪避。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手臂发麻,内脏震荡。无锋暗金剑被他插在身旁地上,暂时无法分心使用。
其他人的攻击如同隔靴搔痒。魔咒打在莫德雷德身上,最多让他动作微微一顿;物理攻击更是连铠甲都难以突破。芙蓉尝试用芙蕾雅宝石的“宁静”力量干扰,但莫德雷德的怨恨太深,宝石的光芒如同烛火面对风暴。
斯内普在后方快速调配着药剂,试图找出能腐蚀那层怨恨力场或铠甲的物质,但需要时间。
卢娜的护盾已经破碎,她脸色惨白地被赫敏和罗恩护在身后,只能勉强用耳钉维持一小片净化的区域,抵挡怨念的侵蚀。
小天狼星和卢平试图从侧翼牵制,但莫德雷德随手一剑就能逼得他们狼狈后退。塞德里克和哈利配合着用爆炸咒和障碍咒制造干扰,效果有限。
“他的弱点在哪里?!”罗恩一边用粉碎咒轰击莫德雷德的后背(毫无效果),一边焦急大喊。
“铠甲修补的破洞!”赫敏尖声道,“伦戈米尼亚德留下的伤口!那里可能是他‘存在’的核心!”
埃利奥特也看到了——在莫德雷德疯狂攻击时,胸甲上那个粗糙修补的破洞处,暗红色的光芒会格外明亮,如同心脏般搏动。
但他根本没有机会攻击那里。莫德雷德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稍有不慎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他的体力、魔力都在飞速消耗,而莫德雷德,这具被黑魔法驱动的活尸,似乎不知疲倦。
雨越下越急,雷声隆隆。发掘现场一片狼藉,魔法灯球在激烈的能量冲击下明灭不定。
埃利奥特又一次被劈飞,撞断了一根支撑魔法穹顶的临时立柱,穹顶剧烈摇晃。他咳着血爬起来,看着不远处那个在雨幕中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看着队友们越来越艰难的处境。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悄然缠绕每个人的心脏。
莫德雷德高举克拉伦特,剑身上暗红光芒大盛,显然在积蓄一次毁灭性的攻击。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又落回埃利奥特和卢娜身上。
“结……束……了……”他嘶哑地说。
就在这时,一道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
“瞄准关节缝隙,注入‘噬魂藤萃取液’和‘龙息硫酸’混合剂。那层怨恨力场对高度浓缩的负能量与强酸复合侵蚀抗性最低。需要同时攻击至少三个主要关节,破坏其动作协调性。”
是斯内普。他站在临时工作台旁,手里拿着两个冒着不同颜色烟雾的烧瓶,眼神如同解剖尸体的手术刀。
“给我制造五秒钟的机会。”埃利奥特擦去嘴角的血,握紧了手中的gáebolg,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还有机会。
只要还能战斗,就还有机会。
狂怒的莫德雷德,千年不散的怨恨,被玷污的王剑……
这一切,都将在今夜,做个了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