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是被迫的。
当他被芙蓉用近乎押送的姿态带进巴黎魔法部附属圣芒戈医院分院时,他就知道反抗是徒劳的。这位银发的法国傲罗此刻展现出的固执,丝毫不亚于她在战斗中表现出的果决。
“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差点刺穿肺叶。”穿着淡蓝色治疗师长袍的女巫用诊断魔杖扫过埃利奥特的胸口,魔杖尖端闪烁出代表骨骼损伤的刺目红光,“全身二十七处肌肉撕裂,魔力核心因过度消耗出现轻度萎缩迹象,还有……”她推了推半月形眼镜,看向埃利奥特额头上那个淡淡的、只有用特殊魔法视觉才能看到的印记,“某种高位存在的祝福印记正在汲取他的生命力来加速愈合——这是饮鸩止渴。”
芙蓉站在病床边,抱着手臂,脸色冷得像冬日的塞纳河。“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正规的、非正规的、实验性的都行。三天,我要看到他至少能自己走路。”
“芙蓉……”埃利奥特试图开口。
“闭嘴。”芙蓉没看他,直接对治疗师说,“约瑟芬部长已经批准使用三号储备库的珍稀药材。费用记在特别行动队账上。”
治疗师挑了挑眉,显然知道“三号储备库”和“特别行动队”这两个词的分量。“我们需要他先服用‘深度修复安眠药剂’,在沉睡中完成骨骼重塑和魔力回补。至少二十小时。”
“可以。”
“芙蓉,约克那边——”
“哈利他们已经在霍格沃茨找到了更多线索,但具体位置还需要实地勘查。”芙蓉终于转过头,湛蓝的眼睛盯着埃利奥特,“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幻影移形都承受不住。想去约克?先把自己拼回人形再说。”
埃利奥特张了张嘴,最终认命地躺回病床。他知道芙蓉是对的——胸口的剧痛每呼吸一次都在提醒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战斗,连长途旅行都成问题。
治疗师调配好药剂,那是一种泛着珍珠母光泽的银蓝色液体,装在晶莹的水晶瓶中。“喝下去后你会立刻陷入深度睡眠。梦境可能会很……活跃。药剂会引导你的身体自我修复,同时可能触发某些潜意识层面的魔法共鸣。别抵抗,顺其自然。”
埃利奥特接过水晶瓶,一饮而尽。
药剂的味道像冰雪和薄荷,顺着喉咙流下时带来一股清凉的麻痹感。几乎在瓶子离开嘴唇的瞬间,强烈的困倦就席卷而来。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芙蓉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然后视线就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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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埃利奥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朦胧的光中。
不是阳光,也不是魔法光芒,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柔和的光,仿佛来自世界诞生之初的第一缕晨曦。光中有细小的微粒浮动,像尘埃,又像某种有生命的孢子。
他低头,看到自己穿着完整的衣物,胸口的疼痛消失了。这里不是梦境通常的那种虚幻感,而是一种……真实的虚无。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用耳朵,而是直接响在意识里。那些声音很熟悉——是他在祭坛上最后“听”到的,那些被救赎的怨念的声音。但此刻,这些声音不再痛苦,不再愤怒,而是……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
“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声音问,像是那只被长矛贯穿的雄鹿。
“很温暖……”母狼的声音温柔,“像幼崽依偎在腹部的感觉。”
“可以……跑吗?”野猪首领的声音迟疑着。
埃利奥特环顾四周。光在变化,开始凝聚成形状。先是地面——不是石板,也不是泥土,而是一种泛着微光的、柔软的、像是苔藓又像是云朵的质地。然后出现了树木的轮廓,那些树的树干泛着银白色,枝叶是透明的淡金色,无风自动,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响。
溪流从虚无中显现,水流不是水,而是流动的光,水底有闪烁的鹅卵石,每一颗都像微缩的星辰。远处,山峦的剪影在天际线上浮现,山顶笼罩着永恒的暮色与黎明的交界之光。
这不是任何埃利奥特已知的地方。不是阿瓦隆的静谧哀伤,不是影之国的严酷衰败,不是英灵殿的壮丽寂寥。
这是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正在生长的地方。
那些声音的主人们开始显现出模糊的形体——不再是野猪的形态,而是它们原本的模样。雄鹿的灵体轻盈地踏在发光的地面上,每一步都踏出涟漪;母狼的身影小跑着,身后跟着几个蹦跳的光点,像是她的幼崽;野猪首领的灵体显得有些笨拙,但它在溪流边嗅了嗅,然后小心地将鼻尖探入光流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更多的灵体显现——被猎杀的兔子、狐狸、鹰隼,还有那些在狩猎中丧生的人类猎手。它们在这片光之地上漫步、奔跑、飞翔,彼此之间没有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只有共存。
“这里……”埃利奥特喃喃自语。
“是你创造的。”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埃利奥特转身,看到两个朦胧的身影。不,不是一个,是两个重叠又分开的身影。
左边那个高大魁梧,红发如火,即使只是虚影也散发着狂野的战意——库丘林。但他闭着眼,身体半透明,如同沉睡的雕塑。
右边那个高挑挺拔,银发如瀑,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向埃利奥特——斯卡哈。她的声音直接响在埃利奥特意念中:“不是你主动创造的。是你的魔法,你的意志,你的……‘原谅’,结合德鲁伊的祝福与赫拉科勒斯体系的秩序概念,在你灵魂深处开辟出的空间。一个给无处可去的灵魂的……庇护所。”
“光之岛(isleoflight)的雏形。”另一个声音加入,来自更远处。
埃利奥特望去,看到两个更淡的、几乎要消散的影子。一个背着弓,气质洒脱;一个手持双枪,面容英俊而忧郁。
“我们早就死了,小子。”芬恩的虚影咧嘴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很模糊,“这只是我们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声。不过看到你弄出这么个地方……还挺有意思。”
迪卢木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些在光之地上奔跑的动物灵体,眼神复杂。他最终看向埃利奥特,微微点头,然后身影如烟消散。
“这个地方还很脆弱。”斯卡哈的声音继续,“它依托于你的生命力与魔法核心存在。如果你死了,或者你的魔法之路彻底偏离,它就会崩溃。但现在……让它生长吧。这些灵魂需要家园,而‘光之岛’的概念,也需要一个现实的锚点。”
库丘林的虚影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在睡梦中表示赞同,然后也缓缓淡去。
斯卡哈最后看了埃利奥特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欣慰?“照顾好它。也照顾好你自己。我们的时代结束了,但你们的……才刚刚开始。”
她的身影也消散了。
埃利奥特独自站在光之地的中央。那些动物灵体围绕着他,没有语言,但通过一种直接的情绪传递,他能感受到它们的感激、安宁,以及……某种归属感。
雄鹿低下头,用虚无的鹿角轻轻碰了碰埃利奥特的手。触感温暖,像是阳光。
然后,光开始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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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奥特在病床上睁开眼。
窗外是巴黎的夜色,病房里点着柔和的魔法灯。他胸口依旧缠着绷带,但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刚刚睡足十天的轻松感。
他看了看床边的魔法钟——距离他服药,正好二十小时。
“醒了?”芙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档案,眼圈有些发黑,显然一直没睡。
埃利奥特坐起身,动作流畅得让他自己都惊讶。他解开病号服的扣子,扯开绷带——胸口的皮肤光滑完好,连疤痕都没有,只有几道淡淡的、像是树木年轮般的银色纹路,在灯光下一闪即逝。
“治疗师说那是‘生命织锦’的印记。”芙蓉合上档案走过来,“高等治愈魔法留下的痕迹,代表你的身体经历过接近崩溃又完全重塑的过程。现在感觉怎么样?”
埃利奥特握了握拳,魔力在体内流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畅、充沛。他甚至能感觉到,魔力核心深处,似乎多了一小片……空间?一片泛着微光的空间,里面隐约有树木、溪流和奔跑的影子。
“好得不可思议。”他如实说。
病房门被推开,治疗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的诊断报告。“斯卡曼德先生,你的恢复速度打破了本院三百年的记录。骨骼完全愈合,魔力核心不但恢复,容量还扩大了约百分之十五。至于那些银色纹路……”她仔细看了看埃利奥特的胸口,“似乎是某种祝福的具现化,我们无法解析其具体性质,但可以肯定是有益的。”
芙蓉明显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可以出院了?”
“理论上还需要观察二十四小时,但……”治疗师看了眼芙蓉的表情,明智地改口,“如果你们有紧急任务,现在就可以办理出院。记得三个月内不要进行超过身体负荷百分之八十的剧烈魔力输出。”
一小时后,埃利奥特已经换上便装,和芙蓉一起坐在了法国魔法部部长约瑟芬·拉克斯特的办公室里。
拉克斯特部长依旧精明干练,她快速翻阅着比利牛斯事件的最终报告,尤其是关于埃利奥特“净化”憎怨集合体的部分。“不可思议的处置方式。魔法事故与灾害司已经将相关案例列为新的危机处理范本。”她抬起头,看向埃利奥特,“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
“完全恢复,部长。”埃利奥特说。
“很好。”拉克斯特合上报告,“关于你们接下来前往约克调查克拉伦特和摩根踪迹的行动,英国魔法部已经正式发来协助请求。考虑到事件的潜在危险性以及涉及的神话体系,法国魔法部决定派遣一支专家小组随行。”
她按了桌上的铃。办公室门打开,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巫师,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着蓝宝石的胡桃木魔杖。勒克莱尔,神秘事务司高级研究员,专攻凯尔特神话与考古魔法学。”
旁边是位中年女巫,深棕色头发在脑后挽成严谨的发髻,眼神锐利如鹰。雷诺,古代符文与结界专家,曾参与修复法国境内七处中世纪魔法遗址。”
最后是位看起来比埃利奥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巫,一头乱糟糟的栗色卷发,穿着皮夹克,脖子上挂着好几个护身符。杜邦,实战考古学家——就是专门在危险遗迹里挖东西的那种。我的阿尼玛格斯是獾,擅长地下作业。”
“他们都是法国魔法部最顶尖的凯尔特神话领域专家。”拉克斯特说,“他们将全程协助你们在约克的调查。另外,”她看向芙蓉,“德拉库尔女士将作为法国方面的现场指挥官,协调与英国魔法部的合作。”
芙蓉挺直脊背:“明白,部长。”
“至于交通工具……”拉克斯特微微一笑,“考虑到需要携带一些特殊设备和避免被追踪,我们安排了一趟专列。欧洲之星魔法特别班次,已经改装完毕,一小时后从巴黎北站出发,直达约克。”
四十五分钟后,埃利奥特、芙蓉以及三位法国专家站在了巴黎北站一个隐蔽的站台上。眼前的不是普通列车,而是一节看起来与普通欧洲之星无异、但车厢表面流动着隐形魔纹的银色列车。
“内部空间经过无痕伸展咒处理,有独立的工作室、实验室和休息舱。”勒克莱尔教授推了推眼镜,“我们还携带了便携式古代符文分析仪、魔力断层扫描器和一整套结界破除工具。”
列车门无声滑开。众人登上车厢,内部果然宽敞得惊人,装饰是典雅的深木色与青铜色调,像移动的高级魔法研究室。
列车启动,几乎没有震动,窗外的巴黎景色开始向后飞掠。
芙蓉和三位专家立刻在中央工作台摊开地图和资料,开始讨论约克可能的地点。埃利奥特走到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法国乡村。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胸口。那里,银色纹路微微发热,而在魔力核心深处的那片光之地里,雄鹿的灵体正抬头“看”向他,仿佛在告别,又仿佛在说: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列车驶入英吉利海峡海底隧道,窗外变成一片黑暗。
约克,那座承载了罗马、维京、诺曼底与亚瑟王传说的古老城市,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而埃利奥特知道,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可能不是野性的憎怨,而是更加复杂、更加人性化的黑暗——扭曲的亲情、被玷污的王权、以及一个母亲跨越千年的执念。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gáebolg魔杖。
列车在黑暗中疾驰,如同射向未知命运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