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红河村就跟炸了锅一样。
昨晚上陈才拉回来的那个黑黢黢的铁家伙,还有那些亮得晃眼的不锈钢板成了全村人议论的中心,觉都睡不踏实。
一大早赵老根就扯着嗓子,把村里所有闲着的青壮年都喊到了村东头的废窑厂。
“都给老子麻利点!给咱厂里的宝贝疙瘩擦洗干净!”
“县机械厂的钱总工说了,这锅炉保养好,能让咱们全村顿顿吃上肉!”
县机械厂的总工程师钱德发,硬是没回城,非要留下来亲眼看着锅炉安装调试。
这会儿正背着手象个老领导一样,指挥着村民怎么除锈、怎么上油。
村民们哪见过这阵仗,干劲比秋收抢粮还足。
一块块不锈钢板被擦得锃亮,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乖乖,这是啥铁皮啊,比咱家结婚用的小镜子还亮!”
“听钱总工说,叫啥……不锈…钢!城里大干部家里都不一定有这玩意儿!”
“我的天,咱以后就在这上头切肉?那切下来的肉是不是都带着仙气儿?”
喧闹和兴奋中,只有一个人例外。
王二赖子。
他被人从村口拖回家,灌了一碗盐水后悠悠转醒。
昨天急火攻心喷出血的事已经成了全村最大的笑话。
他躺在自家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听着一句句对“陈厂长”神仙般的吹捧,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发闷,喉头发甜。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村里,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
窑厂工地上,赵老根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他搓着手跑到一边正在规划厂房布局的陈才身边,激动得声音都带了颤音。
“厂长,设备的事儿,可真让你给办成了!你就是咱红河村的诸葛亮!”
陈才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简易的图纸,头也没抬。
“叔,别高兴得太早。”
赵老根一愣,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咋了?还有啥坎儿过不去?”
陈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锅炉,语气平静地吓人。
“叔,锅炉是烧水的,可咱拿啥往锅里下?”
一句话象一盆腊月的雪水,瞬间把赵老根从头浇到脚。
是啊!
厂子是食品厂,要做肉罐头!
锅炉再大,没有肉,那不就是个烧开水的铁疙瘩吗?
红河村是穷山沟,家家户户的油瓶子都能刮下来二两土,哪来的肉?、
靠陈才打猎?他就是一天打一头野猪,也撑不起一个厂子的消耗!
赵老根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咧到一半的嘴也垮了下来,写满了愁苦。
“那……那可咋办啊?”
陈才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丝毫不显。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让赵老根先感到绝望,他接下来的话才会显得更加合适。
“办法,我倒是有一个。”陈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赵老根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木头,一把抓住陈才的骼膊。
“啥办法?厂长,你快说!只要能成,我这条老命都听你的!”
陈才领着他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这才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追忆之色。
“叔,我家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有一个过命的战友。”
“他家是邻省的,条件不错,复员后被安排到他们省里最大的国营‘前进猪场’当了个副场长。”
赵老根听得一愣一愣的。
当兵的?战友?国营猪场副场长?这都是他这辈子都得仰望的人物。
陈才继续往下编:“我前阵子进城,给他发了封信,问了问情况。”
“他们猪场今年大丰收,猪肉多得仓库都放不下,但比较缺一样东西。”
“啥东西?”赵老根紧张地问。
“山货。”陈才吐出两个字。“他们那边是平原,稀罕咱们这山里的蘑菇、木耳、药材,还有野味的皮毛。”
“我那战友说了,只要咱们能凑够山货,他那边就能用内部调拨价,给咱们换猪肉!”
赵老根的嘴巴,一点点张大,眼睛瞪得象铜铃。
山货换猪肉?!
拿山上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去换城里人凭票都难买到的金贵猪肉?这……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厂长,这……这能行吗?咱那点蘑菇木耳,能换多少肉啊?”
陈才笑了。
“叔,你小看咱们这大山了。”
“而且我那战友说了,主要是看当初的战友情懂吗?”
“他那边能给的价,是外面黑市的好几倍!”
“他说只要咱们东西准备好,他立马派车给咱们送过来,咱们一手交货一手交肉!”
一番话,虚虚实实,有根有据。
“战友情”、“内部价”,这些词在这个年头分量比真金白银还重!
赵老根心里那点最后的怀疑,也被这沉甸甸的“战友情”给砸得烟消云散。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看陈才的眼神已经不是崇拜,而是敬畏了。
这陈厂长不光自己有本事,连关系都通到天边去了!
“行!太行了!”赵老根一拍大腿。
“我这就去!发动全村的老娘们和半大小子上山!”
“不!不止上山!我让他们把家里藏着的老货全都拿出来!”
“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第一批肉给换回来!”
看着赵老根风风火火跑去动员的身影,陈才笑了笑也没吭声儿。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
赵老根的动员能力是惊人的。
当“山货换猪肉”的消息传遍全村时,所有人都疯了。
特别是那些整天为了一口吃的愁眉苦脸的婆姨们,眼睛都红了。
“啥?咱家那点干蘑菇能换肉吃?”
“快!把我藏在炕洞里的那几张兔子皮拿出来!”
“还有我去年晒的那些草药,都拿去!换肉!”
仅仅一个下午,大队部的院子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有干蘑菇、黑木耳、晒干的草药,还有一些处理得不咋地的野鸡毛、兔子皮,甚至还有孩子摸来的鸟蛋。
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这点东西拿到黑市上顶多换粗粮。
想换肉?做梦。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要做足。
陈才找到赵老根,说自己已经找钱总工借了昨天回村的那辆卡车。
“叔,我今天就出发,去县里‘接头’。”
“顺利的话明天一早就能把肉拉回来。”他指了指那堆山货,“咱们把这些装上吧。”
赵老根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明白!厂长你放心去!我让全村人都在村口等着你的好消息!”
在全村人充满期盼的目光注视下,陈才开着那辆装了半车山货的卡车,慢悠悠地驶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