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刘国栋抬起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把刚才的激动和现在的复杂情绪都抹掉，再开口时，声音里那咄咄逼人的急切消失了，恢复了平时那种粗豪，却多了几分真诚的叹服，“福来兄弟不，福来，你你真是这个！”他朝着林福来，用力竖起了大拇指，指节粗大，皮肤粗糙，却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有分量。
“我刘国栋活了这么大，服气的人不多，今天，我得算你一个！”他摇著头，脸上露出苦笑，“得，我也看明白了。你这小子，心定得像秤砣，不是我这三言两语能撬动的。老赵这老小子，运气是真他娘的好，先遇着你了。得，我认栽！”
话虽这么说，但他看向林福来的眼神，却比刚才更加热切了，只是那热切里，少了几分抢夺的意味，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结交和看重。这样有情有义、有本事又有原则的年轻人，就算不能拉到自己厂里，也绝对不能得罪，必须好好结交！
赵振国见气氛缓和，赶紧上前打圆场，顺便把话题拉回正事，他可没忘了车斗里那些还等著过秤的“硬货”呢。“行了行了，老刘，你也别唉声叹气了，福来是明白人，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啊，就别瞎操心了。”他拍拍刘国栋的肩膀，然后转向林福来，脸上笑容热切，“福来，走，咱先把正事办了，后厨师傅等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不远处候着的食堂职工过来抬东西，自己也撸起袖子准备帮忙。
刘国栋看着他们忙活，眼神闪烁了几下，忽然一拍脑门，对着赵振国嚷嚷道：“哎，老赵，你先忙着，我厂里还有点急事，得先回去一趟！”说完，也不等赵振国回答，对着林福来又露出那种混合著不甘和欣赏的复杂笑容，用力点点头，“福来，咱们回头再聊！你这兄弟，我刘国栋交定了！”说完，竟是转身，迈开大步，急匆匆地朝着机械厂大门方向走了，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却又透著一股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执拗。
赵振国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低声对正在帮忙卸车的林福来说：“瞧见没？这老小子，肯定是回去跟他们厂领导汇报去了，还不死心呢！不过你放心，有叔在，他抢不走你！”语气里充满了护犊子的笃定。
林福来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手下更稳当地帮着把麻袋抬下来。他心里明镜似的，刘国栋或许不会死心，但只要自己主意不变，谁来说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批货交割清楚，把钱拿到手，这才是实实在在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保障。
野猪、野山羊、狍子都被抬到了食堂后面的小院，那里早已准备好了一杆硕大的磅秤和几个大盆。负责称重的是食堂的张师傅，一个五十来岁、胖乎乎、看着就一脸和气却手脚极其利落的老头儿。
他戴着套袖和围裙，先是用一种近乎欣赏艺术品的目光，仔细看了看这三样野味，尤其是那头野猪，嘴里不住地“啧啧”赞叹：“好家伙！赵科长，您这回可真是弄来宝贝了！瞧瞧这野猪，这膘！这肉色！新鲜！真新鲜！还有这山羊，这狍子，一看就是正当年的好货色！咱们厂里工人可有口福喽！”
赵振国背着手，下巴微微抬起，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这些东西是他亲手打来的一样。“老张，别光顾著夸，赶紧称！仔细著点，这可是福来兄弟好不容易弄来的，斤两上可不能含糊！”
“您放心！错不了！”张师傅应了一声，招呼两个年轻徒弟帮忙。
称重是个细致活。
野猪被分成几大块，分别过秤。张师傅拿着个小本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记着：“前肘连带肩胛六十八斤七两后鞧七十五斤三两肋排腰条四十四斤五两里脊通脊二十九斤八两猪头蹄下水另算”
他算盘打得噼啪响，最后抬起头，报出一个总数：“赵科长，这野猪，毛重估摸著得有二百七八，按咱们的规矩，去掉头蹄下水皮毛血污，净肉率给您按最高的七成五算，这净肉重量是二百零三斤二两！零头咱就抹了，算二百零三斤！”
林福来在一旁听着，心里默默点头。
这头野猪在空间里时他就有估计，张师傅这算法很公道，甚至可以说给了他优惠。一般的猪净肉率也就六成到七成，野猪因为骨架大、头蹄重，能达到七成五已经是很高的估算。
接着是野山羊。这山羊个头也不小，处理得干净，张师傅拎起来掂了掂，又看了看肉质：“这山羊，个头匀称，膘情也好，净肉五十六斤整！”
最后是那只傻狍子。狍子肉相对精细，张师傅更仔细些：“狍子，净肉三十八斤五两！”
赵振国听着汇报，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这三样加起来，净肉都快三百斤了！而且是市面上几乎绝迹的野味！这拿回食堂，稍微运作一下，不仅能极大改善近期工人们的伙食，让他在领导面前大大露脸，还能有不少富余拿去协调其他关系。他仿佛已经看到厂长拍着他肩膀夸他能干的场景了。
“好！好！老张，记清楚了！”赵振国从张师傅手里接过记着数字的纸条，仔细看了看，然后对林福来说，“福来，走，跟叔回办公室，咱把账算了！”
两人回到采购科办公室，赵振国示意林福来坐，自己则坐回办公桌后，拿出那本厚厚的、印着红星机械厂抬头的信纸和钢笔，拧开笔帽，开始伏案书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亮了他微微发亮的脑门和认真书写的侧脸。
他写得很快，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一边写，一边嘴里还跟林福来算著账，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郑重，又透著一股子自家人的亲昵：
“福来啊，咱们一桩一桩算，都算清楚，你也心里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