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林福来转回头,重新面对刘国栋,语气依旧平和,却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刘国栋的心坎上,敲碎了他刚刚构筑起的“挖人成功”的美梦。秒璋結晓税蛧 芜错内容
“刘主任,不瞒您说,赵叔之前,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想把我也招进机械厂,给正式工,转户口。”林福来说著,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拍抚著五丫的后背,那是长久以来带妹妹养成的习惯性动作,充满了温柔的呵护感,“我当时也没答应。”
“为啥?!”刘国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不解和一丝被拒绝的懊恼而拔高了些,吓得他自己赶紧收声,心虚地瞥了一眼林福来怀里的小人儿,见五丫只是皱了皱小鼻子,往大哥颈窝里更深地埋了埋,没醒,这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困惑和急切却更浓了。“福来兄弟,你你是不是有啥顾虑?还是觉得条件不够?咱可以再商量!真的!老赵他们机械厂能给的,我们轧钢厂绝对只多不少!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不能屈在乡下啊!”
赵振国在一旁听着,心里那点得意变成了更深的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他当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觉得给了天大的恩惠,对方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可眼前这个少年,他的想法,似乎总比别人看得更远,也更重。
林福来看着刘国栋急切的脸,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幅度很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真诚地看向刘国栋,也像是说给旁边的赵振国听,更是说给自己内心那份从未动摇的坚持:
“刘主任,不是条件不够好,是太好了,好得我不敢接。”他声音低了些,却更清晰,“我家里的情况,您可能不知道。我下头,还有五个妹妹,就是怀里这个,是最小的,才三岁。她上头还有四个姐姐,最大的秀筠,今年十五。我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地里刨食,辛苦了大半辈子,身体也都算不上硬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看到了家里那破旧却温暖的土坯房,看到了爹娘被岁月压弯的脊背,看到了妹妹们虽然最近长了点肉、但依旧稚嫩瘦小的脸庞。
“我要是接了您这工作,进了城,成了人人羡慕的城里人,端上了铁饭碗。”林福来的声音很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里却没有任何向往,只有沉甸甸的责任,“那我爹娘怎么办?我那几个妹妹,最大的才十五,最小的五丫还在学说话,她们的日子怎么过?我能把这一大家子,都扔在红星村,自己一个人跑到城里去吃香的喝辣的吗?”
他问出这句话,目光坦然地看着刘国栋。刘国栋张了张嘴,想说“可以把家里人慢慢接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也是从底层干起来的,太清楚了,一个刚进城的青工,自己站稳脚跟都难,想把一大家子农村户口全弄进城?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有政策,那也得熬上年头,积累功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几年,难道就让老人孩子自己在村里苦熬?
“我不能。”林福来自问自答,答案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刘主任,赵叔之前问我,我也是这么说的。我是家里的长子,大哥。爹娘岁数大了,妹妹们还小,这个家,现在得靠我撑著。我哪儿也不能去,就得留在红星村,留在他们身边。我有点打猎钓鱼的运气,能弄到点山货,靠这个,我现在也能给家里挣点嚼谷,慢慢把日子过好。进城当工人,是风光,是稳当,可那不是我现在的路。”
他说完了,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车间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和怀里五丫细细的鼾声。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在他年轻却已显宽厚的肩膀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站在那里,抱着幼妹,身姿挺拔,像一棵已经深深扎下根去的树,风雨或许能让他枝叶摇摆,却动摇不了他守护脚下那片土地的决心。
刘国栋脸上的急切、不解、还有那点子被拒绝的不甘,如同潮水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敬意。他活了四十多年,在工厂里见惯了为了一个正式工名额打破头、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情,也见过不少有本事的人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
可像林福来这样,面对如此触手可及的、足以改变个人乃至全家命运的诱惑,却能为了家人毫不犹豫地放弃,把责任扛在自己尚且稚嫩的肩膀上的年轻人他没见过。
不,或许见过,那是在更早的年月,在那些热血澎湃、理想燃烧的故事里。
可那毕竟是故事。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穿着打补丁旧衣裳、怀里还抱着个小奶娃的少年,却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给他上了一课。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些激动人心的条件,那些自以为能打动任何人的筹码,在这个少年面前,显得那么轻飘,甚至有点可笑。他开出的,是一个人飞黄腾达的捷径;而这少年选择的,是一条扛着全家艰难前行、却步步踏实的山路。
赵振国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彻底化开了,变成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他看着林福来,眼神里的欣赏已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骄傲,仿佛这少年是他亲手发掘、雕琢出来的璞玉。他甚至有点得意地瞥了刘国栋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瞧见没?这就是我看中的人!不光有本事,更有担当!是你那些虚头巴脑的条件能挖得动的?
刘国栋接收到了老友那嘚瑟的眼神,却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他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里没有了火药味,只有沉甸甸的感慨。最后,他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也带着深深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