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这野猪肉,”他抬起头,看着林福来,“现在市面上,肉联厂供应早就断了,黑市上,普通的肥猪肉,有价无市,听说已经有人喊到两块一斤了,还买不著。你这可是正经的深山野猪肉,味儿冲,油水足,工人最爱吃这个!价格上,叔肯定不能亏待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最合适、既能让林福来满意、又不至于让厂里账目太难看的数字。“这么著,野猪肉,叔给你按一块四毛五一斤算,比普通黑市猪肉价高,但也合情合理。二百零三斤,就是二百零三乘以一点四五”他手指在桌面上虚点了几下,很快报出数目,“二百九十四块三毛五!零头咱不算了,就二百九十四块!”
林福来心中微动。
一块四毛五,这个价格确实很有诚意了。
要知道,他卖给供销社王主任的那头野猪,品质可能还不如这头,王主任给了一块五,那是包含了极强的个人交情和长期合作意向在里面的。赵振国给一块四毛五,作为公对公的采购,已经是极高的价格,显示出对他的极度看重和照顾。
“野山羊,”赵振国继续算,“山羊肉比猪肉更细,也更稀罕点,价格稍微高些。歆捖??榊栈 追罪薪璋結一块五毛五一斤。五十六斤,就是八十六块八毛!算八十七块!”
“狍子肉最是细腻,算是野味里的上品,”赵振国笑了笑,“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一块六毛五一斤。三十八斤五两就是六十三块零二分五,算六十三块!”
他拿起旁边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通熟练的拨打,最后将算盘珠子一清,抬头,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完成一件大事的满足感和对林福来的赞赏:“野猪二百九十四,加山羊八十七,加狍子六十三。总共是四百四十四块整!”
四百四十四块!
这个数字,即便林福来早有心理准备,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猛跳了几下!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块的年代,四百四十四块钱,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足够在村里起两三间不错的砖瓦房,或者供好几个孩子从小学念到高中!
赵振国看着林福来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心里更满意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要让林福来感受到实惠,感受到他的诚意,也要让这年轻人明白,跟着他赵振国,跟着红星机械厂干,前途一片光明!
“这个数吉利,四平八稳的!”赵振国玩笑般说了一句,然后拿起钢笔,在早已铺好的信纸上,开始唰唰唰地写采购条子。
内容无非是“今采购农村特需物资信息员林福来同志提供野猪肉二百零三斤,单价壹元肆角伍分;野山羊肉五十六斤,单价壹元伍角伍分;狍子肉三十八斤五两,单价壹元陆角伍分。合计人民币肆佰肆拾肆元整。此据。”最后,在金额和大写数字上,都格外用力地描了描,防止涂改,然后在落款处,端端正正地写下“红星机械厂采购科赵振国”,又拿出那枚鲜红的采购科公章,在印泥盒里蘸足了印油,对着嘴哈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稳稳地盖在了自己签名和年月日上。
鲜红的印章清晰地印在略显粗糙的纸张上,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承诺和权威。
赵振国拿起条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双手拿着,递给已经站起身来的林福来。“福来,拿着这个,直接去二楼财务科,找王会计,他认识我的字和章,立马就能给你点钱。”
林福来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微微的湿润。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拍了拍,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触感,然后对着赵振国,深深地鞠了一躬:“赵叔,谢谢您!”
这一声谢,情真意切。谢的不只是这笔钱,更是赵振国从始至终的信任、维护和给出的这份足以让他安身立命的“信息员”身份。
赵振国连忙绕过桌子扶起他,脸上笑出了褶子:“哎,跟叔客气啥!这都是你应得的!赶紧去拿钱吧,抱着孩子跑一趟也累,拿了钱早点回家,别让你爹娘惦记。”
林福来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怀里依旧睡得香甜、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的五丫,心里一片柔软。他正打算告辞,赵振国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等等!”
他转身走到办公室墙边那个有些掉漆的深棕色木头文件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带锁的那个抽屉,弯腰在里面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一个用深绿色厚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看起来就颇为讲究的长条状东西。
他走回来,将这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林福来空着的那只手里。
林福来入手一沉,隔着纸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醇厚的烟草香气。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赵振国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你知我知”的亲切笑容,说道:“一条‘中华’,没开封的。这可是特供烟,稀罕玩意儿,叔平时都舍不得抽,藏着呢。今天你给叔长了这么大的脸,还把刘国栋那老小子给噎了回去,叔高兴!这个,你拿着!回去给你爹抽,或者你自己留着,以后出门办事,应个急,撑个场面,都好使!”
林福来立刻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条烟,这是赵振国对他今天“坚守阵地”、没有被刘国栋挖走的最高奖赏和感谢,也是一种更进一步的亲近和认可。他若是推辞,反而显得生分。
“赵叔,这太贵重了。”林福来还是客气了一句。
“贵重啥!给你就拿着!”赵振国眼睛一瞪,佯装不悦,“跟你赵叔还见外?赶紧的,收好了!财不露白,这烟比钱还扎眼,揣稳当点!”
林福来不再犹豫,将那条用纸包好的中华烟,也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里,跟那张采购条子放在一起。衣服里面顿时鼓囊囊起来,贴著胸口,暖烘烘的,带着钱和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谢谢赵叔!那我先去财务科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
林福来抱着五丫,走出了采购科办公室。走廊里安静了许多,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和五丫细细的呼吸声。他脚步轻快地上了二楼,很快找到了财务科。敲门进去,里面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会计,正是王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