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吼著开出了条件，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诚意和巨大的诱惑：
“正式工！立刻就能办！工资待遇，按最高标准的八级工给你算！不！你想多少级，咱们可以商量！城镇户口！粮食关系！马上给你转进城！房子！厂里最新盖的筒子楼，给你分一个单间！不！只要你表现好，以后两居室都不是问题！”
他喘著粗气，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紧紧盯着林福来，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只要你来！所有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第一轧钢厂，上万人的大厂，绝对比红星机械厂更有发展前途！福来兄弟，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一连串如同重磅炸弹般的条件，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正式工！高工资！城镇户口！粮食关系！分房子！这几乎是这个年代一个农村青年能够想象到的、改变命运的所有终极梦想！刘国栋为了挖走林福来，可谓是下了血本，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和决心！
站在一旁的赵振国，此刻脸都绿了！
他本来只是想在自己这个从小竞争到大的发小面前显摆一下，炫耀一下自己慧眼识珠，找到了林福来这么个“宝贝疙瘩”，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追醉辛章劫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显摆得太过火，直接把刘国栋这头“饿狼”的贪欲给彻底勾引出来了！这老小子，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开出这么离谱的条件来挖自己的墙角！
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笼络住、视为“福将”和“秘密武器”的林福来，就要被刘国栋这毫不讲理的“钞能力”加“政策攻势”给抢走，赵振国再也坐不住了！
他一个箭步插到林福来和刘国栋中间，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把林福来挡在身后，对着刘国栋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地吼道：
“刘国栋！你个老匹夫！你想干什么？！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你还要不要脸了？！福来是我们红星机械厂特聘的信息员！是有正式证明的！那是我们厂的人！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他急得额头青筋都蹦起来了，指著刘国栋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拔得老高：“还八级工？还分房子？你少在这里画大饼！你们第一轧钢厂那食堂，能有我们机械厂伙食标准高？能有我们厂对福来重视？福来在我们这儿干得好好的，前途一片光明，凭什么去你那儿？！”
一时间，红星机械厂采购科门口，两位在各自厂里说一不二、颇有身份的主任，竟然如同市井孩童般，为了争夺林福来这个“香饽饽”，面红耳赤地吵了起来！一个抱着睡熟的小女娃，激动地开条件；一个护着身后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捍卫“主权”。那场面，充满了戏剧性的紧张，又带着几分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
林福来站在两个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对方脸上的主任中间，怀里还抱着个温热软糯、睡得人事不知的小五丫，只觉得这场面既荒谬又透著某种让他心头沉甸甸的重视。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穿过胸膛，带着田埂间清晨露水的清醒味道，冲散了周遭因为激动而有些燥热的空气。
他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并不尖锐，却清晰地插入了赵振国那机关枪似的驳斥和刘国栋不甘示弱的反驳之间。
“赵叔，刘主任。”
就这么一声，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沸水锅里，奇异地让那咕嘟冒泡的争执声暂歇了一瞬。两个加起来快有七十岁、平日里在下属面前说一不二的中年男人，同时扭过头，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他脸上。赵振国是带着点焦急和“你快说点什么好让我把这老小子堵回去”的期待；刘国栋则是灼热、迫切，混合著“你快答应我开出的条件”的强烈暗示。
林福来没看他们，先低下头，用脸颊轻轻碰了碰五丫睡得红扑扑、带着奶膘的小脸，确认小家伙没被吵醒，依旧呼吸均匀地沉浸在甜梦里，小嘴巴还无意识地吧嗒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刘国栋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睛。
“刘主任，”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还有一种不容错辨的真诚，“您开出的条件”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最后选了最朴实也最直接的词，“太好了。”
刘国栋眼睛一亮，脸上的急切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笑容绽开。
他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八级工！
城镇户口！
粮食关系！
房子！
这些堆在一起，别说一个农村小子，就是城里那些端著铁饭碗的，有几个不动心？他仿佛已经看到林福来点头，然后自己就能在赵振国这老小子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顺便给自己厂里挖来一个真正的“宝贝”！
然而，林福来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温度恰好的温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兴奋火苗，不烫，却足够让他清醒。
“好得我做梦都不敢想。”林福来继续说道，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丝略带歉意的、很淡的笑容，“真的，刘主任，我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这份心意，我林福来记在心里了。”
刘国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林福来已经微微侧身，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赵振国，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您看，我说过的”的了然。
赵振国此刻，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砸得他心口又踏实，又有点酸溜溜的得意。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发小了，刘国栋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见了宝贝拼命抢的主儿。刚才开出那些条件，连他这个旁观者听着都心惊肉跳，生怕林福来这年轻人心性不定，被这天大的馅饼砸晕了头。可现在，看着林福来那平静如深潭水面的眼神，他忽然就想起之前自己抛出橄榄枝时，这少年也是用这样清澈又坚定的目光，说著几乎一模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