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异常干净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身形清瘦，背却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经历风霜的苍松，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铮铮铁骨之气。尤其那双眼睛，虽然因年迈而略显浑浊，但开合之间，却偶尔会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那是经历过血与火洗礼后沉淀下来的坚毅和警觉。
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林福来，王婆婆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她对这个最近在村里声名鹊起、本事不小的年轻后生有所耳闻，但两人平日里并无太多交集。
“是福来啊？”王婆婆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但吐字清晰，语气平和，“这么早，有事？”她并没有立刻让开身子，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林福来身后沉甸甸的竹篓。
林福来连忙微微躬身，脸上露出极其恭敬的笑容，语气也带着晚辈应有的谦逊：“王婆婆，早上好，打扰您休息了。我确实有点事，想跟您商量商量，不知您方不方便？”
见他态度恭谨，王婆婆脸上的警惕之色缓和了些许，她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屋里坐。
林福来道了声谢，这才迈步走进了这个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连农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示出主人严谨利落的作风。堂屋里的陈设更是简单，一张旧方桌，两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柜子，墙上挂著一顶旧的军帽和一个印着红星的旧挎包，虽然陈旧，却一尘不染。整个屋子透著一股简朴、清冷，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气息。
王婆婆示意林福来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她没有像寻常农村老太太那样忙着倒水寒暄，而是保持着一种直来直去的风格。
林福来也没有过多客套，他将背上的竹篓小心地放在脚边，然后坐直了身体，目光真诚地看着王婆婆，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婆婆，今天冒昧来打扰您，是为了家里弟弟妹妹们学习的事情。”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我家里情况您可能也知道，弟弟妹妹多，以前日子难，都没机会读书认字。现在托政策的福，家里稍微宽松了点，我就想着，不能再让娃们当‘睁眼瞎’了。我听说您早年是读过书、有大学问的人，就厚著脸皮，想请您出山，得空的时候，教教我家那几个丫头，还有我大伯、二伯家的几个小子，认几个字，学学数数，不求他们考状元，只求他们将来出去，能写自己的名字，会看个简单的账本，不吃亏就行。”
听完林福来的话，王婆婆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其和蔼、甚至带着几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让她那刚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对知识本身价值的认同和追忆。
“读书认字，是好事。”王婆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温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还在大户人家里当丫鬟，那时候，偷偷看主家少爷小姐读书，心里就羡慕得紧。后来后来参加了队伍，更是明白，没有文化，就要吃亏，甚至要流血牺牲。你能想到让弟弟妹妹们学习，有这个心，很好，很好。”
她连说了两个“很好”，显然对林福来的这个想法非常赞赏。
然而，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林福来脚边那个沉甸甸的竹篓上，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和蔼笑容也渐渐收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福来，你的心意，婆婆明白了。教孩子们认字，婆婆愿意。但是这些东西——”
她伸手指了指竹篓，“你赶紧拿回去！婆婆教孩子，不是为了这些。现在年头都不容易，你们家也刚缓过点劲儿，这些东西留着给孩子们补身子，比给我这个老婆子强多了。”
林福来早就料到王婆婆会拒绝。
他连忙站起身，态度更加恳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王婆婆，您听我说。自古老师教学生，学生奉上束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有学问，肯花费心血教导他们，这就是天大的恩情。我们做晚辈的，若是空着手来求学问，那成什么了？传出去，别人不得戳我们林家的脊梁骨，说我们不懂礼数，不知道尊敬先生吗？”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利落地将竹篓里的东西往外拿：“这是半只狍子，给您添个菜。这是二十斤玉米面，二十斤大米，您一个人，慢慢吃，总能吃完。您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林福来，觉得我们林家不配请您当先生了！”
他把东西一样样放在王婆婆面前那张擦得锃亮的旧方桌上，那狍子肉红白分明，玉米面雪白细腻，大米晶莹饱满，在这简陋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醒目。
王婆婆看着桌上这些在当下堪称“厚礼”的东西，脸色更加沉郁，她张了张嘴，还想拒绝。林福来却抢先一步，又抛出了一个理由：“而且，王婆婆，不光是教我家那几个，我大伯家的大虎、二虎，二伯家的大龙、妞妞，到时候也会一起来跟您学习。他们两家，到时候也会各自准备一份束修送过来，绝不会让您白辛苦！”
他本以为加上这句，王婆婆更能接受一些。没想到，这句话刚一出口，王婆婆的脸色骤然一变！刚才那只是严肃，此刻却猛地笼罩上了一层寒霜！她那挺直的脊梁仿佛瞬间又绷紧了几分，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锐利如刀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林福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决绝，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怒意：
“不行！绝对不行！”
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把林福来都吓了一跳，有些懵了。他没想到王婆婆的反应会如此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