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李秀兰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
林建国也停止了拍打自己，只是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著。
大丫依旧处在巨大的懵懂之中，看着大哥，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林福来这才继续开口，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大丫身上，语气变得格外温和与尊重：“大丫，这个机会，哥是给你争取的。但是，去不去，哥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他顿了顿，非常认真地说道：“你现在也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哥之前不是说，想让你跟着王婆婆读书认字吗？如果你心里是想多学点文化，那这个工作，咱就让娘去。如果你想去工作，想早点为家里分担，那这个工作就是你的。”
他这番话，如同在尚未平静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颗石子。李秀兰和林建国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大闺女。他们光顾著激动了，完全没想过，这工作还能有选择，而且选择权交给了闺女自己。
大丫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那双还带着泪光和震惊的眼睛，对上了大哥温和而鼓励的目光。她没想到，大哥会把这个决定权交到她手上。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家里的大事，尤其是这种能改变命运的天大好事，从来都是爹娘，或者现在是大哥做主，她只需要听从安排就好。
“我我”林秀筠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紧，声音细若蚊蚋。
她的心乱极了。
读书认字，她不想吗？
她想！
当她看到大哥拿回那些崭新的铅笔和本子时，心里何尝没有闪过一丝羡慕和渴望？那是通往一个更广阔、更明亮世界的大门，她怎么会不想推开看看？
可是可是那是供销社的正式工啊！是能立刻就让家里松快很多，能让爹娘少操很多心，能让妹妹们以后或许也能沾光的机会！她是家里的大姐，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她亲眼看着爹娘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看着大哥如今扛起了多大的担子。
她迫切地希望自己也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而不是一直做一个被保护、被付出的对象。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打架，拉扯着她的神经。一边是对知识的本能向往和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另一边是沉甸甸的家庭责任感和为亲人分担的迫切愿望。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大丫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林建国和李秀兰看着闺女那挣扎、纠结的小脸，心里也都不是滋味。他们既希望闺女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隐隐心疼她可能要放弃学习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煤油灯的光芒似乎都因为这份沉默而变得有些黯淡。
终于，林秀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她抬起头，眼神里的茫然和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稚气，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她看向林福来，声音虽然还有些微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哥我我想去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道：“读书以后有机会，我我可以自己学。但是这份工作能帮家里，能减轻爹娘和你的负担。我是大姐，我我想为这个家做点事。”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却倔强地没有躲闪。
这一刻，李秀兰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心疼又骄傲的眼泪。她一把将闺女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泣不成声：“我的秀筠啊娘的傻闺女哦”
林建国也别过头去，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喉咙滚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心里既为闺女的懂事感到欣慰，又为她的牺牲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林福来看着大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尊重她的选择，也理解她的想法。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语气温和而肯定：“好，秀筠，哥尊重你的决定。你是个好姐姐，有担当。”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笑容，试图冲淡这有些伤感的气氛：“而且，王主任说了，供销社扩建还需要一段时间，具体通知下来估计还得一两个月。这段时间，你正好可以跟着王婆婆好好学习，多认点字，学学算数。这对你以后的工作也有大好处。别忘了，你可是正式工，以后就是城里户口，吃商品粮，单位还会给你分房子呢！到时候，咱家秀筠也是城里人了！”
他这番带着描绘未来蓝图的话语，果然让气氛轻松了不少。
林秀筠靠在母亲怀里，听着大哥的话，想到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却又充满憧憬的笑容。
城里人她真的可以吗？
李秀兰也止住了哭泣，看着怀里的闺女，又看看儿子，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踏实感填得满满的。
这时，李秀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林福来：“福来，娘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这这么好的工作，你你咋自己不要呢？你那个‘信息员’，听着是挺好，可可终究不是正经八百的公家单位吧？这供销社的正式工，可是实打实的铁饭碗啊！”这是她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也是林建国想问的。在他们看来，儿子自己去端这个铁饭碗，不是更稳妥吗？
林福来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笑了笑，神态轻松，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想被束缚的洒脱：“娘，我这个‘信息员’，是机械厂赵科长亲笔写的证明，盖著大红公章，怎么不是正经公家了？再说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您儿子我啊，性子野，坐不住。你让我天天站在供销社那柜台后面，一动不能动，见人就得笑，还得打算盘记账，那非憋死我不可。我就喜欢现在这样，山里水里的跑跑，自由自在，还能给家里弄回实实在在的东西。我觉得这样挺好，比站柜台适合我。”
林建国笑骂道：“你小子！就是心野！不过你说得也对，人各有志。你那‘信息员’的差事，听着是更对你脾胃。行，你自个儿觉著好就行！”
李秀兰也释然了，是啊，儿子本事大，心也大，或许那小小的供销社柜台，真的困不住他。
“那就这么定了。”林福来做最后总结，“等供销社那边有确切消息了，我就带秀筠去村长王根生叔家里开介绍信。这段时间，大丫你就安心跟着王婆婆学，家里的话，能帮就帮，不用太累著。”
“嗯！我知道了，哥！”大丫用力点头，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干劲。
大事商定，一家人心里的激动却久久难以平复。又说了会儿闲话，主要是李秀兰和林建国反复询问、确认关于工作的细节，畅想着女儿成为城里人后的光景，直到夜色深沉，才各自睡下。